孩子举着两只手蒙了半天,最后三根手指头捏在一起,明明是七的手势,他嘴里却说的是:“六岁,允澄六岁了。”
不管六还是七,都与算好的年岁相印证。沃南目光晃了晃,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然有些不稳:“你爹爹呢?”
“爹爹?我没有爹爹,只有阿娘。”小允澄歪着头想了想:“阿娘说爹爹过世了,不会再活过来了。”
“……”竟这般与孩子说的么。
沃南目光古怪,心绪越加复杂起来:“那你……可曾想过爹爹?”
话才脱口,沃南便后悔不迭。盖因小娃娃的目光黯淡下来,反复搓着一根手指,小声道:“想过的,每回阿娘被人欺负,我就想爹爹。”
心角塌了一下,是闷痛的感觉。沃南音腔发涩:“你阿娘,总被人欺负么?”
“嗯嗯……”小娃娃点点头,又摇摇头补充道:“好多人的,都想欺负阿娘,但阿娘很凶很厉害,一个个都收拾了。”
这样的话,直令沃南心里发沉。
孤儿寡母,再是表现得凶相十足,也总会有前赴后继的人心思蠢动。
“不过有高伯父在,高伯父可以护着阿娘。”小允澄说话时控制不住地去咬手指甲,声音像缺了个角:“高伯父是好人,对允澄也好。”
夜里说人,人亦到。
察觉到门口有动静,沃南起身,上前去拉开了门。
围廊之中,雅间之外,有位身着绀青行衣的男子正在徘徊踱索。
“什么人?”四目接视,沃南目光凌厉,语气不善。
对方明显也在打量他,但态度和善许多,甚至朝他郑重揖了个礼:“在下高昆,敢问胡掌柜可在?”
“高郎?”胡飘飘自楼底走了上来:“你怎么来了?”
“白日里私塾的事我听说了,心里记挂着你们,便想着抽空问问。”那高昆说话极缓,目中有着呼之欲出的关切:“允澄怎么样?你可还好?”
“我有什么不好的?允澄受了些伤,倒也没什么大碍。”胡飘飘说着话,抽帕子掸了掸身上的寒气。
不出意料的,那高昆视线转向沃南:“这位是?”
胡飘飘动作顿了顿,接着将帕子塞回袖中:“这是南公子,亦便是白日里,替我们娘俩的解围的好心人。”
虽说六幺门的事并不宜提及,是以被这般介绍倒也情有可原,但当那些字句落入耳畔时,沃南却还是怔忡了下。
“阿娘!”是听见胡飘飘声音的小允澄从坐位爬下,跑出来去抱胡飘飘。
“怎么醒了,难不成又做噩梦了?”
“想阿娘了……”
“你真是白长个男儿身,怎么这样黏人?”胡飘飘颇觉好笑,却还是又抽出帕子给他擦眼眵。
“澄儿。”那高昆也笑着想去牵孩子,可孩子却只偎着胡飘飘的腿,开口喊了声高伯父。
孩子永远最黏母亲,高昆并不在意地笑了笑,再朝沃南拱了拱手:“南兄慷慨相助,自是莫大洪恩。既如此,不若由我作东,代为谢过南兄曾施以援手,不知南兄可否赏脸?”
问的是沃南,可这高郎君征询目光看向的,却是胡飘飘。更莫提那话语之间,可见一斑的亲密。
“这也有你的事。”胡飘飘嗔他一眼,再将盈盈笑目转向沃南:“南公子方才说是来永州办事的,若再喝两盅,也不知会否耽误你回程?”
沃南驻目看了这二人片刻,嘴角微动:“不耽误。”
于是酒菜续上,满当当摆了一桌。
叙谈几句,知晓高昆是这永州城的盐商,自打胡飘飘来了永州,他前前后后帮过不少忙。
且他丧妻,是还未续娶的鳏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