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等身材老者不发一言,双手托起瘦长老者尸体,往肩头一搭,举步朝门外走去。两盏孔明灯倏然熄灭,大厅上又恢复了一片黑暗。就在此时,突听西首墙壁间,传来一阵轧轧轻震,似是裂开了—道门户。公孙相早已把椅天剑递还给韦小宝,低声说道:“兄弟过去看看。”
韦小宝道:“公孙兄小心应付。”
公孙相一个仆步,掠了出去,接连两个起落,快要掠近西首石壁之际,突听「刷」、「刷」」两声,衣抉飘风,似有两个人窜了进来。公孙相听风辨位,长剑一挥,刺了过去。
那跃入厅来的两人武功极高,黑暗之中,挥手一剑,「当」的一声,拨开了公孙相刺出的一剑。另一个人却也不慢,剑风嘶然,朝公孙相划来。公孙相在对方拨开他一剑之时,早已一个仆步,朝斜里窜出,那人划出的一剑,登时落空。
在黑暗之中动手,全凭听觉灵敏,就因为他们两人都发了一剑,韦小宝虽然和他们有五六丈距离,但对两人的行动,十分清楚。他方才被铁网罩下之时,衣袖和肩头等外曾钩住了十来枚倒刺,自己从不使用暗器,但想到深入虎穴,身上只有一长一短两枚宝剑。较远的敌人就非长剑能及,这样就把钩在身上的纯钢倒刺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此时听到对方两人发剑之声,立即取了两枚倒刺,屈指弹出。但听一声惊叫,传了过来,其中一人骤不及防,被倒刺击中,但另一个人十分机警,「当」的一声,把倒刺击落。
韦小宝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这人剑势相当高明。”
就在思付之际,东首石门,也响起轻微的衣抉飘风之声,有人跃了进来!丁峤就守在门侧,大喝一声:“着。”
一点扇影,直向那人右肩劈落。那人长剑一抬,架开了丁峤劈去的铁骨扇。
丁峤喝一声:“好。”
手中铁扇业已连续递出,攻了四招。那人—声不作,在丁峤一阵快攻之下,凭着听风辨住,长剑连挥,封挡扇势,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丁峤攻出的四扇,竟然全被那人长剑挡开。但就在两人动手之际,只听又是一阵衣袂掠风之声,传了进来,两条人影迅快跃入大厅。
这时西首的石门,也传来了一阵衣抉飘风之声,约有四条人影,联翩掠入。这些跃入大厅的人,并未立即出手,却在四周潜伏不动。虞美人和花女们也纷纷掠出,想跟韦小宝回合一处,但已不可能。突然从东西两道石门中走出四个手举气死风灯的汉子,迅快在大厅四角站定。这一来,厅上登时大放光明,把四周景物,照得如同白昼般!大厅四周,围着十个青衣人。这十人年岁老少不同,老的已经白髯飘胸,年经的不过二十五六。但他们的服装却是—般模样;青色劲装,胸绣飞宝,每人手中也捧着同样兵器——乌黑无光的长剑。这十个人中,只有一个女子,青布包头,看去约摸四十出头,天生的一张晚娘脸,板得紧紧的。若不是她脸上还薄施脂粉,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巧金环,真看不出她像是女人。十人围成一圈,中间站着一人,似是他们为首之人,这人正是飞宝堂的副堂主佟天锡,手持阔剑凝立对面。他兄弟飞宝堂总巡主佟天来,却在十人之中。看来这一仗,飞宝堂尽出高手,非把韦小宝等三人解决不可,但奇怪的不见飞宝堂主金铰剪饶三村,也不见黄宝堂主郝飞鹏的影子。
韦小宝用传音入密吩咐虞美人不可妄动。在灯光乍亮之前,已要公孙相、丁峤二人退到身后成品字形站定。韦小宝正好面对佟天锡,目光微微一扫,冷傲的道:“我当摆出什么阵仗来了,原来还是佟朋友领的头。”
佟天锡道:“姓韦的,你认得这是什么阵法?”
韦小宝傲然笑道:“在下不用识得阵法,只要能破就是了。”
佟天锡厉声喝道:“狂妄小子,你能破「十绝剑阵」?只要阵势发动,就是你授首之时,不但受死,只怕连你尸骨都会被剑风绞碎。”
他已经说出来了,这是「十绝剑阵」。这话虽然说得夸张了些,但也由此可见对方摆出来的这座「十绝剑阵」,实也不可忽视,只要看看这围着的十人,无一不是精气内敛,目光如电,怀抱长剑,凝立如山,一望而知个个都是剑中高手,尤其像佟天来,身为飞宝堂总巡主,地位自然不低,但他也不过是十个人中的一分子,并不因「总巡主」的身份,而高过其他九人。那就是说,其余九人的身份,也并不在「总巡主」之下。江湖上可不比为官作吏,靠奉迎吹拍,就能节节上升,江湖上要出人头地,就要有真实功夫,由此可见参与「十绝剑阵」的,都是飞宝堂的一流高手无疑。
佟天锡喝道:“姓韦的,你此时弃剑投降,还来得及。”
他还是要韦小宝投降。
韦小宝抬目望望佟天锡,说道:“阁下大概是「十绝剑阵」的领头之人了,咱们似乎不必多说,阁下就请发动吧。”
佟天锡冷笑道:“阵法一经发动,你就算背插双翅,也休想逃得出去。”
韦小宝大笑道:“在下若是想逃,也不会进入你们飞宝堂来了。”
佟天锡冷笑一声,阔剑一扬,朝韦小宝迎面劈来。
他这一剑劈出,剑阵立即随着发动,十支乌黑无光的长剑,同时从十个不同的方向,朝中间攻来。刹那间,剑气突炽,冷风四起!韦小宝大喝一声:“大家小心迎敌。”
他动作奇快,倚天剑迅疾交到左手,身形倏地向左斜侧,一招「长虹吐焰」由右向左横扫出去。右手已从身边取出巨阀短剑,使了一记「遥叩天阙」。剑尖朝佟天锡劈来的阔剑上点去。这一瞬间,公孙相、丁峤两人的剑、扇也同时展开,但是,韦小宝向左扫出一道匹练般的剑光,至少挡住了左首五支长剑。
佟天锡似是不愿和韦小宝硬打硬砸。阔剑中途突然变招,一牧再发,刺向韦小宝左肋。韦小宝一招挡开左首五人的攻势,倚天剑寒光伸缩之间,「神宝回头」,剑势由上而下,「当」的一声,架开佟天锡刺来的阔剑,身形跟着由左向右,右手短剑「宝爪拨云」,幻起一片青光,攻向右首三人。他这一剑光华刺目,势道极强,逼得右首三人不得不收剑后跃。韦小宝这一手双剑齐发,左右开弓,左手一剑接住左首五人的攻势,右手一剑又逼退右首三人。发剑虽有先后,但看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划出来的一般!「十绝剑阵」一下就逼退了三个。
但见右首一个白髯老者怒哼一声道:“这小子出手好快。”
喝声中,突然一跃而上,剑光闪动,朝韦小宝还攻了两招。另一个人也同时长剑一振,冲了上去,挥手刺出一剑。
韦小宝向左攻出的短剑,剑势一展,剑光回到身前,又把两人的攻势,一齐接了下来。佟天锡眼看韦小宝双手左右发剑,气势如虹,心头不觉大怒,口中沉喝一声,右臂往上伸起,阔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身形扑起,一道乌黑的剑光,闪电般朝韦小宝当头劈落。他阔剑这一圈,「十绝剑阵」十个青衣人突然人影移动,每一换位,就有一剑刺出。
十个人不停地移形换位,也不停地发剑攻敌。这一下,形势顿时大为改变!因为每一个人换位之时,刺出一剑,而且这一剑,又是你必救的大穴,等你出剑封架,他早已跃了开去,另一个人的长剑又刺到你另一个要害。而且这十个人都是剑中高手,每一个人发出来的剑招,都有他的独到之处,有的轻灵活泼,有的势劲力沉,也有辛辣恶毒,诡异奇幻。无论轻灵、沉重、辛辣、奇幻,但每一剑都足以置人于死地。这剑阵人影相互换位,出手配合之妙,当真神妙已极!落在剑阵中的人,无论你武功有多高强,到了此时也有措手不及、无从封架之感。「大厅」上虽有四盏气死风灯,但此刻只见人影晃动,剑风嘶嘶,根本已分不清人面,剑风虽急,却听不到剑刃交击之声,愈是如此,也愈见凶险。
佟天锡是「十绝剑阵」中的枢纽,他也随着十人,移形换位,不住的纵跃游走,但他并不夹杂在十人之中。他的移动步位,只是便于其他十人发剑攻敌,不妨碍他们的剑势。而他不论左右前后,如何闪动,全神仍然贯注在韦小宝一人身上,阔剑招法朴实无华,每一剑都配合其他十支长剑,攻向韦小宝必救要害。正因他使的“天山剑法”朴实无华,一剑就是一剑,实实在在,韦小宝也不得不在众人环攻之下,分出一部分心神,来应付他的阔剑攻势。
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韦小宝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凶险无比的恶战!十一支乌黑无光的长剑,漫天匝地的朝中间力攻不休。韦小宝奋起神威,一长一短两柄宝剑,划起两道耀目光华,力拒强敌。他不但要注意随着剑势变化,移形换位,从四面八方刺来的不同剑招,不同部位的剑,而且还要顾到认定他一人发剑的佟天锡。此人够险沉,毒辣,尤其是他的剑法外表朴实,内藏机诈,剑势沉稳之中,别具轻峭诡变,几乎已得“天山剑法”的神檀。
当然更使韦小宝担心的还是公孙相和丁峤。若论单打独斗,以他们两人的武功也足可肆应,但在这人影飘忽、攻势不可捉摸的剑阵之中,还得韦小宝随时注意和支援,替他们拨挡封解剑招。因此韦小宝左长右短,双剑连展,除了对付佟天锡,还得近攻远拒,连续对付十个人的攻势。这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大厅上光是剑风激荡,就形成一股浓重的杀气,五丈方圆,敌我难辨。那四个手执气死风灯的大汉,早巳被逼到七八丈外的角落上去了。
韦小宝双剑开阔,用尽一身本领,才打到十几招,便已大感不妙,他有几种武学,本可配合剑招出手,但如今两手都在使剑拒敌,根本无法施展。就像「飞宝三剑」中的「宝战于野」,本来是专门对付这等多人围攻的剑术,但固有公孙相和丁峤两人在场,就无法施展。他自信只要腾出一只手,至少也可以伤得对方一二个,无如两柄宝剑,一柄也不能减少。因为他此刻左剑护身,右剑就可支援丁峤,换回来,右剑护身,左剑就得支援公孙相。到了此时,公孙相和丁峤,已非他支援不可,如非韦小宝随时替他们封挡一半以上的攻势,两人早就支持不住了。
丁峤一柄铁骨折扇,左封右挡,捉襟见肘,全成了守势,他心头也有说不出的着急,因为他扇骨之中暗藏毒针,只要缓过手来,容他打开扇面,一蓬毒针至少也得伤他几个,但就是没有出手的机会。这局面愈下去,自然愈是对他们不利。韦小宝心里清楚,公孙相、丁峤也清楚,但要如何才能挽回这一颓势呢?谁也说不出来。
这样又打了十来个照面,韦小宝感到自己已经用尽了应变的智慧,但对方剑阵,却愈来愈密,攻势也愈来愈见猛恶。本来三人品字形占了一丈左右的地势,现在受到剑阵的压力,已经退缩到五尺距离,而且全仗自己一人在支持,只要自己稍一疏忽,三人中必有一人倒下去的。这情形,显然无法长久支持下去。虞美人和众花女看得心惊,正准备不顾一切的出手,突听丁峤大声叫道:“总座,你替属下挡一挡。”
叫声入耳,丁峤已经往后疾退了两步。”
韦小宝大吃一惊,右手巨阙剑一招「横澜千里」,一道青虹,朝右横卷过去,口中问道:“丁兄可是受伤么?”
他这一剑,威势极盛,至少封住了攻向丁峤的四支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