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征战令得大遥河山满目疮痍。当浩浩荡荡的大军站在血战后赤红沙场上时。易怀宇看到的是胜利荣耀。看到的是一统天下之日渐渐临近。而偶遂良看到的是尸骨遍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亲人阴阳永隔。
“这次胜利后。陛下是不是该回去了。沈国师身体一直不太好。总让他一个人在帝都坐阵未免太过辛苦。”卸下被汗水浸湿的铠甲。偶遂良望着前方一片萧条低道。
“不想回去。”易怀宇拔马伫立。目光微微偏向帝都方向。“一想到回宫还有那么多琐事要处理。朕的脑子就一片混乱。难受死了。”
偶遂良无言。
多少前朝明争暗斗都不曾让易怀宇退却。唯独后宫那两个女人令他愁眉不展。偶遂良有时也会对他的用情不专感到无奈。然而更多时候。还是抱着理解的心态去极力为他解决问題。只不过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偶遂良也再无力掌控。就如同沒有料到自己与易怀宇之间会冒出沈君放这么个意外之人。在那个少年成为备受信赖的大渊国师时。事态就已经开始失衡。
感情这东西。便是千古帝王也奈何不得。
“皇上。南陲有急信送到。”
随侍官将一封信交到易怀宇手中。方要退下。另一边又跑來个信使。同样是一封火漆封口的急信:“宫中有急信传來。请皇上过目。”
“要么沒事。要么一大摊事。哪一边都不让朕省心。”皱着眉头抱怨一声。易怀宇接过信。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南陲來信先行拆开。偶遂良并沒有看到写些什么。但见易怀宇表情就知事情不妙。
“怎么。南陲战事有变。”
易怀宇薄唇紧抿。猛地把信纸攥成一团:“你走之后司马原和刘劲起了冲突。两个将军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出兵时竟然各率兵马不肯合作。结果导致我军粮草辎重被偷袭。现在刘劲被俘。司马原也受了伤。南陲大军如一般散沙。眼看就要被昭国反攻了。”
偶遂良心头一紧。也意识到大事不好。
他是从南陲悄悄赶回帝都的。因着易怀宇的命令紧急且不愿被人知晓。所以在他离开时并沒有另外派人顶替大将军之职。现在仅剩的两个副将一个被俘一个重伤。还能有谁來指挥。更糟糕的是。此地去往南陲路途遥远。就算他现在星夜兼程赶去恐怕也來不及了。
“不对劲。”易怀宇眉头拧得更紧。看着偶遂良深深吸口气。“遂良。你帮我分析分析。我总觉得昭国那边有变化。按照你之前所说。他们的将领应该沒这般头脑才对。会不会……”
“也许。是白家的某个将领上阵了。”
向來心有灵犀的君臣同时沉默。谁也不愿去验证这个猜测的可能性有多高。。倘若果真如此。这次针对昭国的出征。大遥必败无疑。
寂静中传來战马嘶鸣。易怀宇摁着额头思索许久。最后沉着脸叫來随侍官:“急信传令。命司马原速速带领我军兵马撤退至灵谷关内。齐阳城、勇山城两地驻军左右协助撤离。任何部队不得恋战。”
随侍官领命离去。易怀宇的脸色仍不见好转。连手中另一封信也忘了拆开。要不是偶遂良从旁提醒。只怕这封信要成为前一封信的陪葬了。
冷着脸拆开第二封信。起初易怀宇只潦草扫视。读到一半陡然脸色大变。颤抖着倒吸口凉气。
“宫里出了什么事。是敬妃。还是皇后娘娘。”偶遂良料到不好连忙追问。易怀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把那封信重重塞到偶遂良手中。偶遂良一目十行看完信。竟然也如易怀宇一般近乎失魂落魄。仅仅因信中潦草数字。
国师病危。恐难捱过三月。
上一次见面时沈君放还有说有笑。怎么才不过半年就病重如斯。偶遂良不是大夫。不明白什么经脉医药。但他猜得到沈君放的病因何而起。。不是劳累过度。那么便是为了司马荼兰。
心如潭。若是里面的潭水过多。自然会承受不住。
“遂良。备马。连夜回帝都。”
易怀宇的吩咐干脆利落。冷峻面色将黑夜衬托得更加寒冷。偶遂良亦毫不迟疑去备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急行返回帝都的准备就全部妥当。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预兆。才启程几天的征军在皇帝易怀宇突然命令下被迫返回。而那夜易怀宇不顾狂风正盛。与偶遂良一前一后纵马奔驰。直奔帝都。
继位后第六年八月。易怀宇遭逢前所未有的败绩。多年厉兵秣马一朝进攻昭国。却因阵前副将不合导致功亏一篑。甚至被白敬甫所率昭**队大举反攻。征军九成兵马全灭。十日后。昭国顺势攻破遥国边陲。占领两郡十一城。俘获百姓七十余万。三品以上将军六人。其中包括皇后司马荼兰的哥哥。大将军司马原。
那是遥国历史上最为黑暗沉重的记忆之一。被激怒的昭闵王下令处死被俘的遥国将士共计三万余人。屠城两座。一时遥国大地血流漂杵。哀鸿遍野。颠沛流离的遥国难民们哭着向天祈祷。然而他们的祈祷根本传不到遥远的帝都。更传不到易怀宇的耳朵里。。沒人知道。在那一段时间。易怀宇的心。几乎要空了。
当易怀宇星夜兼程赶回帝都时。前朝后宫一片混乱。偶遂良自动担起处理烂摊子的任务。易怀宇则步履匆匆。带着满心担忧走向沈君放所住居所。
“这是刚煮好的药。趁热喝了。”
“沒有用……这些药喝下去也沒有任何作用。倒不如让我抓紧时间再做些事情……”
“就当是为了我也不行吗。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若是为你……更要赶紧找出幕后主谋……”
站在门前。侧耳听着房内传出的交谈。易怀宇清晰分辨出那两个声音都属于谁。。虚弱的沈君放。以及强忍着啜泣的司马荼兰。
易怀宇忽而明白了什么。一丝喑哑而自嘲的笑容冷如寒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