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目良久,半阖的眼里是不知名的情绪,片刻后,倏然侧目回望周婉,淡唇轻启:“我高三那年——”
姚然的语调平淡如白开水,仿佛在课上被老师叫起来朗读课文,不带丝毫起伏。
从他平和的叙述中,周婉想象出他过去家庭的一个雏形,她静静听着,怎样都想不出在单亲的、暴力的收养家庭里,姚然是靠多么顽强的精神长大的。
周婉抿着唇,放平呼吸,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
高三下学期,姚然的养父因工作失误被降职,紧接着便是降低薪水——养父以此为由,不愿再支付姚然的学费,让他外出打工填补家用,姚然不肯。
恰在不久后,姚然偶然得知师大附中办了个贫困优等生资助项目,家庭条件与成绩达标的学生,可免所有学杂费,可以说是为他量身定做。
就这样,他不算顺利地转到了师大附中。
那是一个分岔口,姚然在那个家庭里向来用保守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他进他退。可即便姚然一再地退让,也不能退到看不见他未来的地方。
他靠自己的坚持,保住了奔向远方的跳板。
周婉酸涩地想。
说到这里,姚然笑了声,“你说好玩吧?六班一下子痛失俩学霸。”
周婉听出姚然这是在缓解气氛,她注视着他,牵唇浅笑,“是啊。”
后面,姚然参加高考如愿考上北大,非常开心,因为有奖学金,学费也没成问题,升大四那年,通过警方的帮助,亲生父母找到了他,他回到了属于他的家。
父母对他很好,他从来没那么幸福过——姚然笑着对周婉说。
周婉本质上是个在富裕家庭长大的女生,即便父母对她保护过度,她也确实没受到过实质性的伤害。
因此,姚然讲得再粗略,周婉只会从那大纲般的叙述中,凭借想象力,更深切地感受到刀刺似的、血淋淋的伤口的痛。
她最初那幼稚的疑问的答案,就藏在这一个个血淋淋的伤口之中。
至少这次,姚然的笑不是发自内心的,周婉悲伤地想。
他过去承受的苦痛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可他刻意地隐瞒了他的现状——突然回到一个陌生的家庭,哪怕是亲生的、父母对他再好,那种孤寂与不安又有谁能感同身受?
周婉面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故作平静地喝了一口红豆奶,然后用刀叉切了一小块千层。
——依旧是甜甜的味道,的确能让人心情变好。
不管怎样,他终是逃出来了,从那片四处布满荆棘、又泥泞不堪的沼泽里。周婉欣慰又心疼。
“那就好,”周婉微笑着望向姚然,“幸福是最难得的。”
周婉没有戳破姚然的最后一句话,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聊起琐碎日常里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