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是朱莓!那才叫火辣!前凸后翘,那毛衣绷得…啧啧,跟电影画报上的香港明星似的!走起路来,那叫一个…波涛汹涌!”他年纪小,词汇量有限,只能用最直接的形容词,却精准地表达了所有青春期男孩对成熟性感的原始向往。
听着兄弟们七嘴八舌、荤素不忌地点评着学校里那些引人遐想的“风景线”,张煜靠在冰冷的铁架床柱上,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极淡、极复杂的弧度。
那些血火硝烟、生死诀别、刻骨铭心的伤痛与无力,仿佛真的只是一场遥远而模糊的噩梦,被这混杂着汗臭、泡面汤与青春荷尔蒙的浑浊空气,被这粗鄙却无比真实的兄弟对话,一点点冲刷、覆盖。
一种奇异的平静,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种沉甸甸的归属感,在他胸腔里缓缓弥漫开来。
他拿起床下那个印着褪色红字“松江工业”的搪瓷缸,走到窗边那个锈迹斑斑、边缘都卷了皮的铁皮水桶前。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被舀起,狠狠泼在脸上。那彻骨的凉意如同冰锥,让他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明,每一个毛孔都骤然紧缩。他甩了甩头,水珠四溅,抹了把脸,抬头望向窗外。
透过模糊的冰花和纷飞的细雪,依稀可见外面沉沉的夜色。天空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蓝,几颗寒星在云层缝隙里微弱地闪烁。深秋残留的梧桐枯枝在风雪中摇曳,如同鬼魅伸向天空的嶙峋手臂。远处,几栋红砖砌成的教学楼轮廓在风雪中沉默矗立,像蛰伏的巨兽。
更远处,学校机械厂那根高大的烟囱,如同指向黑暗苍穹的沉默手指。空气清冽而干燥,带着北方初冬特有的凛冽气息,吸入肺腑,冰冷而真实。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十一日,夜。
松江省工业机械学校,男生宿舍307室。他,张煜,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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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发啥呆?冻傻了?”王亮的声音把张煜从窗外的风雪中拉回。他已经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套了件皱巴巴的绒衣,正就着昏黄的灯光,小心翼翼地用半截锯条磨一把小水果刀的刃口,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赶紧的,水房这会儿人少,再晚点又得挤成沙丁鱼罐头!”
张煜回过神,嗯了一声,拿起自己的搪瓷脸盆和毛巾香皂。脸盆边缘磕碰得坑坑洼洼,印着模糊的牡丹花图案。盆里扔着半块“灯塔”牌肥皂,带着一股工业皂的碱味儿。
走廊里灯光更加昏暗,长长的通道如同幽深的洞穴,两边是密密麻麻紧闭的宿舍门。
冰冷的水泥地面吸走了脚底最后一点热气。水房在走廊尽头,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哗啦啦的水声、脸盆磕碰声、以及男生们肆无忌惮的喧哗和不着调的歌声。
推开那扇油腻的木门,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水汽、尿臊气、劣质洗发膏的香精味、还有汗湿身体蒸腾出的热气。
十几个光着膀子或只穿背心的男生挤在狭长的水泥盥洗槽前,白色的水汽蒸腾弥漫,模糊了灯光。结实或瘦弱的年轻身体在灯光水汽中晃动,古铜色或白皙的皮肤上滚动着水珠,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有人在大声擤鼻涕,有人对着墙角的尿池放水,有人互相撩着冰冷的水花打闹,笑声粗粝而响亮。
张煜找了个空位,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地冲下,激得他手臂上的汗毛瞬间倒竖。他深吸一口气,将整张脸埋进冰冷的水流中。
寒意如同无数细针,瞬间刺透了皮肤,直抵骨髓。前世那些浴血的面孔、绝望的呼喊、冰冷的尸体、还有陈琛那双被冰蓝覆盖的空洞眼眸……在刺骨的冰冷刺激下,如同破碎的胶片,在他紧闭的眼前疯狂闪回、旋转!
他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息,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和贲张的脖颈线条滚落,砸在搪瓷盆里,发出沉闷的“嗒嗒”声。胸膛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如同战鼓。
“操!真他妈凉!”旁边一个只穿着红背心的壮硕男生龇牙咧嘴地骂了一句,使劲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打破了张煜短暂的窒息感。
张煜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水房这些鲜活、喧闹、对未来一无所知的面孔。
这里没有枪林弹雨,没有尔虞我诈,只有青春的躁动和属于这个年纪的懵懂烦恼。他拿起肥皂,在冰冷的水流下用力搓洗着手臂,粗糙的皂体摩擦着年轻紧绷的皮肤,带起细微的疼痛感,却让他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
洗完脸,寒意驱散了最后一丝困倦。张煜端着盆往回走,刚走到307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兴奋的议论。
“…真的!我刚路过女寝楼下,亲眼看见的!黄老师!就那个新来的,教什么…企业管理的?对!穿得那叫一个…啧啧!”是老三冯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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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说说!长啥样?真有传的那么邪乎?”老九吴东急切地追问。
“邪乎?那词儿都配不上!”冯辉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又猛地压下去,像做贼似的,“大波浪卷发!红的!跟电影里外国娘们儿似的!那脸,白得发光!眼睛贼亮,看你一眼,魂儿都能给你勾走!关键是那身条儿…”
他咽了口唾沫,“那大衣,一看就是贼贵的外国货,敞着怀,里面…里面那毛衣领口低得…我的娘诶!那俩…那俩大灯!又白又晃眼!还有那腰,细的!屁股翘的!穿着高跟鞋,那腿长的…一步三摇,跟模特儿似的!”
“我靠!真的假的?比朱莓还带劲?”老八雁洋的声音充满了怀疑和向往。
“朱莓?”冯辉嗤笑一声,“朱莓是辣椒,够味儿!这位…这位是…是啥来着?老五,那个词儿咋说的?”
“尤物。倾国倾城的尤物。”老五任斌推了推眼镜,文绉绉地补充道,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