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常乐和甘甜气呼呼地走进重楼。甘甜怒道:“那个隋函、岳晃,真是全身骨头四两重,轻贱得很!以为袁云、袁群、袁蹈倒台,何凯和唐为人头落地,他们就能做保安关的文武山大王!”
常乐也怒道:“保安关的人死绝了,也轮不到隋函、岳晃做主!擅离关城,捡得小命,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好鸟!”
苏澜笑道:“看样子,隋函、岳晃算盘拨得山响,还想咸鱼翻身!他们贪污了多少?”
“一样。”卞雍笑道,“因为他们今早才回来,甚至连随身碎银都没有搜到!”
“有趣!”苏澜沉吟半晌,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我们不妨来个离间计!”说着,她压低嗓门嘀咕道,“一会儿卞雍和吉贵随我出关,卢秀才你便如此如此。我另派汪升协助你……”
升平十五年四月十七日巳时正刻,苏澜亲自上到重楼最顶层,用望远镜了望关城之外的茫茫荒原。
只见从北外重城的城壕,到马市之外的壕沟,方圆十多平方公里内,本是商贾云集、货物堆尖的繁荣的马市,可现在,除了倒塌的帐篷、房屋和篱笆,到处都是死人、死马的骸骨,也有损毁的马车、牛车,废弃的木头车轱辘,破碎的陶罐瓷器,散落的甲胄兵戈,飘摇的破旗烂麾。除了苍鹰不时俯冲下来叼啄腐尸,还有一群群黑熊和灰狼出没。阵阵北风吹来,满是浓浓的血腥和腐臭的气味,时刻警醒着苏澜,这里就是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几人回的古代疆场!不由喟叹,从十三日到十七日,已经过去整整五天五夜,基本可以断定,没有幸存者了……
北外重城的门被缓缓打开,吊桥放下。战旗猎猎,鼓角声声。众人铁衣弯弓,横刀立马,山呼海啸般拥着苏澜冲出了保安关。
刚一下吊桥,一阵阵北风呼啸着扑面袭来,不仅满是浓浓的血腥和腐臭的气味,还有沁骨的寒意和粗粝的刺痛,让苏澜一个激灵。
虽然已经立夏,然而这种来自大漠深处的北风,与东南殿州的腥咸温润的海风格格不入,甚至与保安关关城重楼上温熏的北风也截然不同,不仅夹杂着沙尘石砾,还有坚冰雪碴,似乎还有锋刃利箭,甚至还有神秘和不安,阴谋和杀戮!满满都是那种干硬冰冷、粗粝野性、饱满强劲、疯狂不羁;甚至,苏澜还品出了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困苦悲哀、逆来顺受、忧郁沉闷、负重前行的滋味以及“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坚强不息、顽强抗争、不屈不挠、坚韧不拔!
苍鹰和黑熊、灰狼对突然出现的人马十分畏惧,仓皇飞离、逃窜。但它们不甘心到嘴的肥肉落空,苍鹰不停地在空中盘旋;黑熊、灰狼慌慌张张越过壕沟,然后回身,恋恋不舍,凄厉怒吼,久久不肯逃离。
一时间,吓得澄明天空乌云滔滔,大雁乱阵;惊得碧绿草原沙尘滚滚,生灵逃命。
亲自踏上茫茫草原,和站在关城重楼上了望,视觉和心情截然不同。如果说,重楼上视野更开阔,看到的是全景,那么现在看到的则是中景、近景和特写镜头,既有足踏实地的亲近感,也有疆场残酷现状给肉体和精神带来的强烈的感觉冲击和心灵震撼。
苏澜下令,凡是能够准确判断出将士姓甚名谁的尸骨,一律裹好尸体。家乡在云城附近的,通知家属认领,云城之外的将焚烧或掩埋。
当然,之后会将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单上报朝廷,为其家属申领抚恤。
苏澜神色肃穆,坚毅隐忍,率领浩浩铁军,逾越马市篱笆,策马纵横。
先是西向,至弯弯河曲,但见春水肆意,波光粼粼,天鹅引颈,沙鸪戏水,河底惊现金沙与玉床。众人皆云,北狄人称阿勒泰河,意思就是流金河。
后又东向,到巍巍山峦,但见巉岩壁立,叠障层层,树木参天,芳草萋萋,满眼尽是汉白玉岩石。众人不识这些奥秘,只说北狄人称孟忽查干哈塔,意思是永远的白色的圣洁的山。
东西策马将近二十公里,却怅寥廓,尽天涯,皆塞垣,绝人烟。所到之野,所见之处,破甲烂盔,卷刃断弩,身首异处,残肢断臂,再加上五天五夜曝尸荒野,风吹日晒,野物糟蹋,可以说,马市上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也没有一具能够可以辨认的骸骨。他们只能从破衣烂衫、战靴甲胄、残留兵器等遗物,艰难地判断敌我。
初步估算,死者超过千人。从疆场上遗落的北狄弯刀和北狄弓箭来看,北狄死者可能在一百多人。而大成死者高达八、九百人。这里包括前来马市交易的客商百姓两百多人,税务人员一百多人,保安关将士四百多人;还有从五品抚远将军焦坪及麾下一百五十多人!
此外,还损失了四百多辆马车的货物。
但是,他们在一间倒塌的房子里,发现了很多财宝,如堆满墙脚、装满大米、小米等粮食的麻袋;满袋的黄金、白银、宝石、珍珠;整车的青盐、象牙、犀角、药材;成捆的裘皮、丝绸,各种铁器,还有刀剑等兵器。
有保安关的卫兵说,这间房屋正是用来囤积户部征收马市税赋的物品的临时仓房。估计是变起仓促,户部税务人员来不及运回关城,北狄强盗也来不及抢走。所以,这些财物遗留在了这里。也由于房梁倒塌,遮盖了这些财宝,没叫苍鹰、黑熊和灰狼糟蹋了。同时,也得益于这里干旱的气候,没叫雨水淋湿而毁坏。
原来,和东南沿海殿州市舶司实物抽税一样,边关马市也是采取实物抽税的方式收税。
他们也搜集到了一百二十多把北狄弯刀和一百多把北狄弯弓和一些箭袋、箭羽。
苏澜发现,北狄弯刀的刀把上不仅有苍鹰的图案,还有狼头、骏马、骆驼的图案。
苏澜困惑不已。难道,这次袭击保安关马市的千名北狄强盗是由不同的北狄部落组成的联军?
她还悲愤地发现了一个客观的事实。因为北狄强盗使用弯刀,所以大成百姓和文武官员大多是身首异处。因为北狄强盗是纵马拖刀杀人,而大成百姓和文武官员当时都是在马下,忙碌着马市交易的工作。
她还发现,北狄强盗大多是被劈砍而死。因为经过最初的惊慌失措,保安关有些将士披挂上马仓促抵抗,他们一般采取的是劈砍的战术技法。之后加入战场的焦坪,也是劈砍杀敌。
苏澜的心忽然一凛。她想到高六郎高罗山曾说,他亲眼目睹北狄强盗拖刀杀人,他养父母就是被拖刀杀害。假如他养父母骑在马上,可能就是被腰斩;如果是步行,那就很可能是人头落地!不管怎样,死得都是那样惨烈!而高罗山一个几岁的孩童,目睹养父母的死状,该是多么孤苦无助,悲痛欲绝!
看着远处正在和高五郎高信和乔桃儿并辔齐驱的高六郎高罗山,苏澜不由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