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比特城内的议事会餐厅,穹顶垂下的鎏金吊灯蒙着层薄灰,十几支蜂蜡蜡烛在青铜烛台上跳动,将四壁挂毯上绣着的“金叶环斧灰狼”纹章映得忽明忽暗,狼身后的两把环斧在光影中仿佛正在摇曳。霍亨?巴赫捧着粗陶碗,指尖因冻疮裂开的口子渗着血珠,他急迫地喝着鲜美的鳟鱼汤,滚烫的乳白汤汁滑过喉咙时,喉头的吞咽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暖意从胃里漫开,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气,他不时抬起眼皮,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偷瞟对面的查理尼二世——对方指间银质酒杯里的酒液晃出细碎的光,而自己额头的汗水正顺着脸颊滑落成水痕。
看着霍亨?巴赫面容枯槁如冬末的老树皮,指关节冻得发紫流脓,查理尼二世终于叹了口气,银杯与桌面轻磕发出“叮”的脆响:“我也没想到,形势竟已严峻到这般地步。”他锦缎马甲上的金线绣着飞狮徽记,在烛光下流转着冷寂的光泽。
“我差点儿就回不来了。”霍亨?巴赫哆哆嗦嗦用布满冻疮的手放下木勺,陶碗与橡木桌面碰撞发出“当”的闷响,他眼神呆滞地望着餐桌中央那束枯萎的石楠花——花瓣蜷曲如焦纸,花茎上的尖刺却仍透着寒气,“他们要么把城门关得死死的,橡木门板上的铁皮在风里呜呜作响,拒绝我入城;要么破败得连只老鼠都找不到,风穿过断壁残垣时,能听见骨头在墙缝里咔嗒咔嗒地响。”
布雷?考尔坐在左侧,深褐色披风的边缘沾着雪粒,垂落在椅边如凝固的暗影。他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落雪擦过窗棂:“我提醒过你的,没在意。”
“好像人都死光了,要不就是蜷缩在角落里,和死了没两样。”霍亨?巴赫嘟囔着,哈出的白气在陶碗上空凝成薄雾,又迅速被烛火烤散,“我们扒他们冻硬的衣服时,他们才会哼哼两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有个老婆子怀里还揣着块冻成石头的黑面包,手指都和面包冻在一起了。”
查理尼二世面无表情,指尖在橡木桌面的凹槽里轻轻敲击,节奏如沙漏计时:“小奥古斯塔、坎帕尼、厄斯城、奎托姆……都破败如废墟?”
霍亨?巴赫用粗糙的袖口擦了擦又流出来的鼻涕,袖口结着层暗红的冰壳。他抬起头瞪大眼珠,眼白上布满的红血丝像蛛蛛网缠住了瞳仁:“对,全是一片废墟!断墙像被啃过的骨头,石头缝里嵌着碎布和头发。没人会想占领那种地方——除了尸体还是尸体,能抢的早就被抢光了,连壁炉里的灰烬都被筛过三遍。活蹦乱跳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偶尔看到几个活的,也都跟干尸似的在街上游走,眼眶空得能塞进拳头,喉咙里发出咯吱吱的声响。”
“那其他市镇呢?”查理尼二世忙追问,身体微微前倾,锦缎马甲上的金线在烛光下织出流动的网,“不是还有很多像图尔桥那样的好集镇吗?听说那儿的水力磨坊一年到头都在转。”
霍亨?巴赫将双手按在桌案上,指腹摩挲着木纹里的污垢与干涸的血渍,低头道:“图尔桥和德比希,我们压根就没进去。那些市镇外面的木杆上,到处挂着用来恐吓的尸体,冻得硬邦邦的,胳膊腿直挺挺地垂着,像风干的腊肉。有的尸体脖子上还挂着木牌,写着‘抢粮者死’,字是用鲜血写的,在雪地里红得刺眼。我们还没来得及靠近,就有暗箭嗖嗖地飞来,钉在我们脚边的雪地里。”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像有东西卡在喉咙,“这些小城镇更加不受管束,估计是受了特克斯洛城的影响,要么就是被老冯格唆使。他们非但拒绝我们进去,还从城墙上扔下来几捆发霉的干草,草里混着泥土和鸟粪,简直是羞辱!”
“奎托姆稍好点,最起码让我们吃了顿饱饭,黑麦面包配洋葱汤,还派了持矛骑兵护送我们回来。”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眼角的皱纹因回忆而挤成沟壑,“天鹅堡应该也能落脚,可我估摸着,没等走到那儿,我们就得饿死在半路上——靴子里的干草都被嚼光了。弗林锡更是想都别想——我们连抢来的麸皮都吃光了,一点口粮都没剩下。而且,去的半路上,我们遇到了润士?丹的骑兵队。”
“润士?丹?又是他!”餐厅外传来清脆的女声,门帘被掀开,云芙?考尔走进来,墨绿色的长裙扫过地面的绒毛地毯,她抢先接过话头,可当走到餐桌前看清霍亨?巴赫的凄惨模样时,不禁用手捂住嘴,珍珠耳坠在烛光下晃出惊愕的弧光:“霍亨?巴赫爵士?你这是……怎么了?你的脸……”
霍亨?巴赫抬起满是冻伤的脸,脸颊上的冻疮溃烂流脓,黄脓混着血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暗色的斑。他勉强笑了笑,露出泛黄的牙齿,牙缝里还塞着面包的碎屑:“冰天雪地里饿肚子游了一圈,还巧遇了丹族的大佬。那家伙眼神跟狼似的,盯着我像盯着块肥肉。幸亏我演技够好,才捡回这条命。”
“快冻死的绵羊遇到了目露凶光的恶狼,能活着回来,确实算运气了。”查理尼二世调侃道,嘴角却扯不出笑意,银杯被他捏得微微变形。
“这儿还有他给您的书信。”霍亨?巴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信——皮质被体温焐得发软,边缘还沾着点点暗红的血污,像是从伤口里粘下来的。他递信的手在发抖,指尖的冻疮裂开了新的口子。
查理尼二世接过信,用银质小刀挑开火红的漆封,漆封上印着丹族的“斧钺火树”徽记。他展开信纸仔细阅读,那些漂亮飘逸的字迹在烛光下跳跃,墨色深处似乎泛着幽蓝的光泽。他看完后眉头微蹙,又抬手将信交给云芙?考尔:“我这个堂弟,总是提些怪异的要求,跟他父亲一个德行。”
云芙?考尔接过信,指尖划过纸面时,能感觉到羊皮的粗糙与墨迹的凹凸。她的眉头渐渐皱成一个疙瘩,像被寒风吹皱的湖面。读完后,她将信纸“啪”地拍在桌上,声音惊得烛火跳了跳:“其他条件都好办,但你去奎托姆参加和谈,好像不太明智。”
查理尼二世捏着下巴,指腹摩挲着光洁的胡茬,望向云芙?考尔,眼中带着询问:“为什么?奎托姆的城墙还算结实。”
云芙?考尔冷笑一声,眼瞳在烛光下闪着锐利的光:“很明显是个圈套。让你吊死安荣?伦尼,然后其他那几个领主被谋杀的事,自然就会算到你头上。而且现在这种局面,铁格?瓦莱肯定不会露面,他只会躲在暗处看戏。你背负着谋杀领主的罪名,跑到润士?丹控制的地盘上——你觉得,能有什么好结果?”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刺破了餐厅里因热汤与烛火营造的暖意,让空气瞬间冷得像结了冰。
霍亨?巴赫眼珠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像只嗅到蜜糖的田鼠,鼻尖微微抽动,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讨好:“难道他想弑君?借他个狗胆也不敢!陛下您可是天命所归。”说话时,他冻得发紫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陶碗边缘,碗壁上的热气在他红肿的手背上凝成细密的水珠。
查理尼二世冷冷瞥了眼霍亨?巴赫,那眼神如钢针般直刺得对方脖子一缩。他随即转向云芙?考尔,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印鉴戒指与橡木碰撞出“嗒嗒”的细碎声响:“如果你猜透了他的想法,那一定不是他真正的盘算。”壁炉里的松木“噼啪”爆响,火星溅在黄铜炉箅上,映得他锦缎马甲上的金线忽明忽暗。
旁边一直沉默的布雷?考尔忍不住抬起手,粗糙的指节在绣着玫瑰图案的桌布上蹭了蹭,留下几道浅痕。他有些不自然地插话,络腮胡里藏着几分局促:“我也有些建议……如果按照最直接的形式来分析,那就是……”
众人齐刷刷扭过脸盯着布雷?考尔,让这个大谷仓领主本就笨拙的表达更显结巴:“那就是……就是……目前的局势,像头被勒住缰绳的野马,稍不留神就会挣脱狂奔。”他握紧拳头,指缝里还嵌着战场上的泥垢。
查理尼二世急忙抬手安抚,锦缎袖口滑落到肘部,露出白皙手腕上的青筋:“您尽管直言,这里没有外人。”
布雷?考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喉间发出“咕咚”一声。他面露焦虑,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按照目前的军事力量来比较,伯尼萨帝国能成建制并组织完备的军队,就只剩迪比特、巨石城和特克斯洛了。其他城邦要么军队逃散被咱们收编,要么领主遇刺,像被拔了牙的狼,耷拉着尾巴,暂时无法组织强有力的军团。”他顿了顿,指节重重叩着桌面,“虽然弗林锡有乌坎那斯人做后盾,但那毕竟不是嫡系,只是变相的雇佣军。所以不管瓦莱家还是丹家,短时间内在硬实力上都处于困境。”
“至于原来的经济掌控能力,早就被瘟疫和坦霜人的入侵啃得只剩骨头了。”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沉郁,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腐朽味,“想要突然组建军队也需要些时日,但总归会建立起来。现在咱们能做的,还是继续拖延——这是个艰难的选择,像在薄冰上走路,每一步都得提着心。”
查理尼二世摸着自己蓬松的胡须,棕黄色的胡须在烛光下泛着暖光,像团燃烧的羊毛。他眉头却皱得像团打结的麻绳:“您说得很有道理。尽管咱们在掌控帝国面前暂时有了优势,但如果想和有反叛心思的人硬碰硬,估计会有些风险。”他指尖点着地图上的巨石城标记,那标记用朱砂画成,像滴凝固的血,“即使咱们能顶住坦霜人再次攻击,那厄姆尼人或者乌坎那斯人就会坐收渔翁之利,能轻而易举突入伯尼萨,甚至打到巨石城城下。”
“所以必须打消所有人的顾虑,不能因为些误会而引得大家拔刀子。”他总结道,语气里带着决断,“刀鞘里的刀才最有威慑力的,亮出来的,反而容易卷刃。”
布雷?考尔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块羊皮碎片,边角被汗水浸得发潮,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潦草的字,墨迹晕染得像片乌云。“厄姆尼人暂时应该不会来。前段时间我带骑兵去巡查,从迷雾山的老朋友那里得到了可靠线报——坦霜的旧贵族正在煽动人们起义,垩德罗镇压他们也不是一两年就能解决的事情。”他用指甲划着碎片上的“坦霜”二字,指甲缝里的黑泥嵌进字迹,“那些坦霜的贵族势力本来是想借厄姆尼人将波阿力花?敕珊赶下台,结果引狼入室,现在他们双方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所以他们至少也得几年时间来处理自己的内部问题,自顾不暇。”
“倒是乌坎那斯人比较棘手。”他话锋一转,眉头拧得更紧,像块被冻裂的石头,“有线报说他们已经选出了首领,各部族也开始合并,形成了较大的势力。”
查理尼二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突然用手指着霍亨?巴赫,像指认一件蒙尘的器物:“我最信赖的小奥古斯塔领主霍亨爵士,我想请你再给我当一次信使,给我堂弟润士?丹送封家书。”
霍亨?巴赫警惕地盯着查理尼二世,身体往后缩了缩,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吱呀”的声响:“我……我估计得休养一段时间,这腿冻得跟石头似的,碰一下能疼得跳起来,怕是走不动远路。”他掀起裤腿,露出小腿上青紫的冻疮,像块劣质的淤青玛瑙。
查理尼二世昂起下巴,向身边的侍卫长奎德耳语几句,片刻后,这个王室卫队长捧着一个皮囊回来,他将皮囊送到霍亨?巴赫面前,袋口一松,珈兰酒那特殊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像团温暖的云。
霍亨?巴赫的喉结剧烈滚动,像有只青蛙在嗓子眼里蹦跳。他手颤抖着扒开木塞,猛灌了几口,蓝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下巴上积成小珠,又滴落在衣襟上。他瞬间神清气爽地仰头深深出了口气,连冻伤的脸颊都泛起红晕,像涂了层劣质胭脂:“这感觉真好!像有团火在肚子里烧起来,连骨头缝里都暖和了!”
查理尼二世微微一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算计,像结冰的湖面下藏着的暗流:“只是去送封信,快去快回。如果你能完成使命,我将正式册封你为小奥古斯塔领主,并且会将战后小奥古斯塔附近的无主之地一并册封给你。”
霍亨?巴赫的目光在那袋鼓鼓囊囊的珈兰酒上打转,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两下。方才被酒液暖热的身子,此刻竟莫名泛起一丝寒意。他搓着冻得开裂的手指,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要是。。。润士?丹想趁机谋害我呢?”
查理尼二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坏笑,指上的宝石戒指在烛火下反射出冷冽的光:“借他个狗胆!你揣着我的亲笔信去,他若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把丹家的封地犁成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