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苏牧的手臂微微颤抖着,但那声“我来”却掷地有声,带着初生牛犊的纯真与无畏,像一道微光,骤然劈开了这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阴霾。
苏牧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簇微弱的光芒似乎被阿叶这声呼喊猛地拨亮了一下。
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赞许或惊讶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壮的平静。
他没有看阿叶,目光反而缓缓扫过三位族长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震惊、羞愧、动容……最终,他的视线落回到阿叶身上,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点头的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却重逾千钧。
“好孩子……”苏牧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扶着桌子,用眼神示意桌上那堆形态各异的草药,“取……‘七叶星’……一小片……嚼……”
阿叶深吸一口气,小脸上的稚气褪去,换上了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他松开扶着苏牧的手,走到桌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从那堆还带着泥土气息的草药中,精准地捻起一株叶片如星芒般散开的植物。
他捏下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嫩叶,在三位族长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毅然放入了口中,用力咀嚼起来。
苦涩、辛辣、还带着一丝诡异的麻意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阿叶的小脸皱成一团,但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只是喉头剧烈地滚动着。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阿叶身上,屏住了呼吸。
苏牧倚着桌子,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阿叶的脸,仿佛在捕捉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几个沉重的呼吸过后,阿叶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一些,他咂了咂嘴,带着一丝不确定,看向苏牧:
“爷爷……好像……舌头有点凉凉的……胸口……好像没那么闷了?”
苏牧眼中那微弱的光芒骤然亮了一瞬!那是一种在无边黑暗中看到灯塔般的亮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似乎这简单的动作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他不再看阿叶,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瞬间刺向一直沉默的女巫萨仁!
“萨仁!”苏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虽然嘶哑,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你的犀角杯……拿来!”
萨仁幽深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夜枭。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宽大的皮袍前襟,那里似乎藏着极其珍贵之物。
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揪住衣襟,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抗拒,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的恐慌。
那犀角杯是她部族传承的圣物,是沟通祖灵的法器,更是她身份和力量的象征!这垂死的老家伙,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还要她拿出来?他要做什么?
“快!”苏牧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之人爆发出的最后威严,如同惊雷在萨仁耳边炸响。他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簇光芒灼灼逼人,仿佛燃烧着生命最后的火焰,死死地锁定了她。
在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逼视下,萨仁护住衣襟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脸上交织着剧烈的挣扎,枯瘦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时间仿佛凝固了。
最终,那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她所有的抗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颓然。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垮的灰败。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万般不舍,从自己厚厚的皮袍最深处,掏出了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古朴的犀角杯,颜色深褐如陈年古木,表面打磨得异常温润光滑,隐隐透出岁月沉淀的幽光。
杯身上缠绕着几圈细细的、早已失去光泽的银丝,杯口处镶嵌着一小片深绿色的、不知名的奇异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神秘而冰冷的光泽。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草药、泥土和某种古老气息的淡淡幽香,随着杯子的取出,悄然弥漫开来。
萨仁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杯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在握着部族最后的命脉。她死死盯着苏牧,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你……你要用圣杯……做什么?”每一个字都带着心碎的颤音。
苏牧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那犀角杯,深陷的眼窝里掠过一丝了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喘息着,极其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臂,指向桌上另一堆草药——那是阿叶之前尝过的“七叶星”和一些其他辅助药材。
他的目光扫过阿煞尔和黑隼,那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
“捣……碎……”苏牧的声音微弱下去,却依旧清晰,“入杯……融雪水……”他顿了顿,目光最后落在萨仁手中的犀角杯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圣杯调和……百草之性……解戾气之毒……”
阿煞尔和黑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然。
巴图鲁率先上前,他那双能轻易折断野牛脊骨的粗壮大手,此刻却异常小心地捧起那几株形态各异的草药,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
黑隼则拿起药杵,动作沉稳而有力,开始在那张饱经风霜的木臼里,一下下地捣碎药材。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药庐里回荡,绿色的汁液渐渐渗出,散发出浓烈而复杂的草木气息。
萨仁看着自己视为生命的圣杯被巴图鲁接过,看着里面被放入捣碎的草药,看着阿叶小心翼翼地捧来外面洁净的冰雪融化成的雪水注入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