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的铁门在午夜准时出“吱呀”声,像生锈的刀片划过骨头。林婉儿贴着斑驳的砖墙滑进去时,裤脚被铁丝网勾出三道破口,露出的脚踝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青灰色——就像她表兄周明失踪前最后一张照片里,那双悬在火葬场天台边缘的脚。
三号火化炉在火葬场最深处,废弃五年,炉口结着厚厚的黑垢,像一张永远闭不上的嘴。林婉儿打开头灯,光柱扫过满地碎骨渣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炉门缝隙里卡着个东西。
是串手链。
七颗鸽子蛋大小的骨珠被黑的皮绳串着,珠子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被人生生捏碎过。最中间那颗珠子上沾着半凝固的暗红,在头灯光线下泛着油光,凑近了闻,有股烧透的肉皮混着铁锈的怪味。林婉儿捏起手链时,皮绳突然“啪”地断了,其中一颗骨珠滚落在地,在碎骨堆里弹了三下,裂开的截面露出象牙白的内里,竟渗出一丝鲜红,像血。
“谁在那儿?”
手电筒的光柱突然扫过来,林婉儿下意识将手链塞进卫衣口袋,翻身躲进旁边的停尸柜阴影里。是保安王强,满脸横肉上泛着酒气,手里的电棍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晃到三号炉前,踢了踢地上的骨珠,啐了口唾沫:“妈的,哪个死鬼又掉东西了。”
林婉儿屏住呼吸,看着王强捡起那颗裂珠塞进口袋,脚步虚浮地往值班室走。停尸柜的金属表面冰得刺骨,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链,七颗珠子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像揣了一窝刚孵出的蛆虫。
回到出租屋时,天已经泛白。林婉儿把自己摔在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手链被她随手扔在床头柜上。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比纸还白,眼下的乌青深得像被人打了一拳——这是她找了周明三个月来的常态。最后一次收到表兄的消息,是段三十秒的语音,背景里全是火化炉的轰鸣,他只来得及说:“婉儿,三号炉……有东西……”
夜里的梦来得猝不及防。
她站在火葬场的停尸间,七个白布盖着的尸体并排躺着。最左边的白布下伸出只手,手腕上戴着串骨珠手链。林婉儿伸手去摘,那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冰冷的指尖掐进皮肉里。她低头一看,手链的骨珠正在渗血,每颗珠子里都嵌着张脸——最后一颗珠子里,是周明睁得滚圆的眼睛。
“啊!”
林婉儿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卫衣。床头柜上的手链不知何时缠在了她的手腕上,七颗骨珠紧紧贴着皮肤,像长进去的肉瘤。最中间那颗裂珠的暗红已经晕开,在她手背上印出个诡异的掌印。
窗外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她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冲出去,楼道里弥漫着烧塑料的臭味。三楼张大妈家的窗户碎了一地,老太太瘫在楼下的花坛里,脖子以不自然的角度歪着,睡衣领口露出道深紫色的勒痕。而她伸直的右手指向楼顶,指尖沾着颗碎裂的骨珠——和林婉儿手链上的一模一样。
“是王强!”二楼的刘叔哆哆嗦嗦地指着天台,“我刚才看见他站在张大妈窗台上,手里……手里拿着串珠子!”
林婉儿冲上顶楼时,铁门被风撞得哐哐作响。王强背对着她站在天台边缘,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晾在绳子上的肠子。他手里的骨珠手链正往下滴着什么,落在水泥地上“嗒嗒”响,像有人在哭。
“王师傅!”林婉儿的声音在风里抖得不成样子,“周明是不是也来过这儿?”
王强猛地转过身,脸上的肉都在抽搐。他的眼睛瞪得快要裂开,瞳孔里映着七颗骨珠的影子,嘴角挂着白沫:“她要七个……还差六个……”
话音未落,他突然张开双臂向后倒去。林婉儿扑到天台边时,只看见王强的身体在楼下的水泥地上摔成了奇怪的形状,像个被踩扁的布偶。而他紧握的右手松开,滚出来的骨珠在月光下闪了闪,突然裂开道缝,渗出丝鲜红的液体。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林婉儿摸了摸手腕。手链的骨珠不知何时变得冰凉,最中间的裂珠里,分明是半张女人的脸,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第二天中午,林婉儿在法医中心见到了刘芳。
女人穿着件洗得白的白大褂,袖口沾着块洗不掉的褐色污渍。她把一叠照片推过来,最上面是王强的尸检照,他的颈椎断成三截,摔落姿势和三年前跳楼的李娟完全一致——那个被丈夫家暴了五年,最后从自家阳台跳下来的女人。
“近十年,这样的‘复刻死亡’有七起。”刘芳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每个死者都在火葬场工作过,或者……捡走过不该捡的东西。”
她突然凑近,林婉儿闻到她头里有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女人的瞳孔里映着手链的影子,嘴角慢慢咧开个诡异的弧度:“你手上的东西,是不是在三号炉捡的?”
手链突然烫,林婉儿猛地拽下它扔在桌上。七颗骨珠在桌面上滚了滚,最中间那颗裂珠“啪”地裂开,掉出点灰白色的粉末——像骨灰。
刘芳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指着手链,手指抖得像筛糠:“第七个……该轮到你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脖子,喉咙里出“嗬嗬”的声音,像被人掐住了气管。林婉儿冲过去时,女人已经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滚圆,手腕上浮现出七个青紫色的圆点,像串没串起来的骨珠。
窗外的阳光突然暗了下来,桌上的骨珠开始渗血,七颗珠子在血水里轻轻晃动,像七只浮在水面的眼睛。林婉儿抓起手链塞进包里,转身冲出法医中心时,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刘芳倒下去的地方,窗台上的花盆摔得粉碎,泥土里埋着半颗黑的牙齿。
傍晚的风带着雨意,林婉儿站在李承道的道观门口,看着门楣上“镇魂观”三个字被雨水泡得胀。她推开门,香炉里插着三支快燃尽的香,烟雾缭绕中,那个穿着洗得白道袍的老头正背对着她,手里转着串桃木珠。
“师父。”林婉儿的声音在雨声里飘,“周明……可能已经死了。”
李承道转过身,他的左眼是浑浊的白色,据说是年轻时被厉鬼伤的。老头的目光落在她的包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你捡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婉儿把手链掏出来,七颗骨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绿光。李承道的脸色瞬间变得和他的道袍一样白,他抓起桌上的桃木剑劈过来,却在离手链三寸的地方停住——剑身上突然浮现出七个焦黑的指印,像被人死死抓过。
“七世轮回锁……”老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这是把七个枉死鬼的魂,全锁在自己身上了!”
手链突然自己缠上林婉儿的手腕,最中间的裂珠“咔嚓”一声完全裂开。她看见珠子里嵌着的女人脸慢慢转过来,嘴角咧开个没有嘴唇的笑容,耳边传来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像有人在说:“轮到你了……”
赵阳踢开道观后门时,裤脚还沾着后山坟地的湿泥。他刚给东边林地的孤坟换完镇纸,就听见前殿传来师父的惊呼声——那声音像被捏住脖子的公鸡,和三年前镇不住尸变时的惨叫一模一样。
“师父?”他攥紧手里的桃木钉冲进去,却看见师兄林婉儿瘫在香案前,手腕上缠着串黑的骨珠。七颗鸽子蛋大的珠子正往外渗着暗红液体,在她苍白的手背上积成小小的血洼,顺着指尖滴在青砖地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花。
“拿开!”李承道的桃木剑卡在半空,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老头的独眼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串手链,“这是七世轮回锁,碰不得!”
赵阳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拽手链。他打小跟着师父学法器锻造,最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指尖刚触到骨珠,一股冰碴子似的寒意突然顺着胳膊爬上来,眼前猛地一黑——
他站在间逼仄的出租屋,墙上贴满泛黄的奖状。穿红衣的女人背对着他,手里攥着把水果刀,刀刃上沾着头丝粗细的血珠。“你说不说?”女人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那批骨灰到底被你们换去给谁了?”
床底下传来男人的呜咽声,赵阳绕过去,看见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蜷缩在地上,裤脚全是湿泥。是王强!但比今早见的年轻十岁,脸上还没那道横贯眉骨的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