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欲望不多,历经沙场、官场数十载,令我惊心动魄的事不多;今见此山中之王,凌凌生威,似有寒风袭体,背脊生凉,这猛虎当真有出柙之威。。。。。。";
说到这里,周嘉谟转过身来,熟视左光斗一会儿,才又道:
”遗直,这老虎可有点似你,莫非是你的精神贯注进去了?";
周嘉谟,字明卿,汉川人,隆庆五年进士,历任布政使、兵部尚书,如今须发皆白,已七十六高龄了。
“大人谬奖。。。。。。”左光斗被上辈称赞,不免谦逊地答道:“只是天生鲁莽罢了!";
周嘉谟坐在靠背的太师椅上,开门见山地说:”今日有大事要同二位共商,当今朝廷五官不全,四肢残缺,半身不遂。。。。。。。所幸先帝临终留下遗诏,许其补全复壮。但管理国家选官用人是第一要事,用人不当,万事俱休。今日老夫是请二位荐贤来的,你们先想一想再说。“
这时门外轻咳一声,左夫人已经将热茶送到门外。
左光斗出去接过茶盘,回厅分递给周嘉谟、杨连,自己也留下一杯。
大家一边喝茶,一边思索,心里都明白:这回举荐非同一般,大明的生死存亡,似乎就在此一举了。因为败家子万历帝,执政了四十八年,对天下的破坏和大明朝廷的瓦解,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仅把朝廷搞成为一伙明火执杖的匪徒,也将百姓迫为流民与乞丐,还一手造成全国性的道德沦丧。
现在要找出一批具有“回天之力”的人,这容易吗?杨涟圆瞪大眼,望着墙上虎虎有生气的百兽之王,心想,当今豺狼当道,若无一群猛虎出山,这世道当真一发不可收拾了!自从首辅张居正去世之后,万历帝开始倒行逆施,朝廷围绕着“册立太子”以及“矿税”二事争闹不休,虽然出现了一批又一批敢于同万历帝抗争的好汉,他们都是刚正不阿的人物,堪称一代精英;但万历帝却对他们深恶痛绝,把正直视为罪行,竟然以“卖直邀功”的罪,将他们全都逐出朝廷,皇帝身边只剩下一堆渣滓,这些渣滓一味看风转舵,专事讨好皇帝与郑贵妃,对蒙难的直臣落井下石,为他们戴上派系的帽子,说他们是“东林党”或其同情者,以含糊其罪。
今欲重振朝纲,非起用“东林党人”莫属,不仅因为他们是一代精英,还因为他们都曾经不顾身家性命营救过太子。而今太子不日就要君临天下,若是将“东林党人”全数召回朝廷,君臣间定然默契不悖,形成一个风云际会的新局面,如此则国家有望,百姓有靠,“中兴大明”当真是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杨连将杯子往案上一放,霍地站了起来,慷慨陈辞。他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这么一站,小客厅立刻显得狭窄了。
周嘉谟眼望他那紫铜色四方脸膛,耳听他那金石般的话语,随着右手一挥一洒泼了出来,不觉大为振奋,得意地捋着白胡子,不停地点头。
左光斗听得入神,对门外的频频咳声,竟无半点觉察。待杨涟说完,周嘉谟才提醒左光斗出门察看。
左光斗手捧脱胎漆盘进来,盘中有三碗莲子汤,由于天气尚热,虽是在门外待了许久,碗中犹有蒸气上腾。左光斗解释道:
“门外不是外人,是拙荆,今日我已将闲人遣开了。”
吃罢莲子汤,周嘉谟道:“大洪的思路很好。”杨涟,字文儒,因声如洪钟,故有外号“大洪”,周嘉谟非常肯定他的观点,不停点头说:
“看来也只有重新起用东林党人,国家才能再兴;但如孙慎行、王心一诸公,还是暂不起用为好。。。。。。";
杨涟听了一怔,颇为不解,因此不免激动地说:
”这两人嫉恶如仇,为真理而奋不顾身,乃铮铮铁汉
“他们同方从哲正面争执,从不稍屈。。。。。。”左光斗也道。
“正因如此,所以暂不起用。”周嘉谟解释道:“须知方从哲现在还是内阁首辅,起用的名单,还得由他点头;倘若呈上去的名单太过刺眼,他必然反对,只要被他搁置一段时间,就失大于得了。”
左光斗点了点头,却又不无遗憾地说:
“这些人材,若长期闲置不用,可惜可叹!";
”先帝遗诏,召叶向高、刘季晦、韩象云等三人入阁。那诏书在先帝生前即已发出,这三个人不日当可来京,他们与东林诸君子关系非同泛泛,待三人入阁之后,那方从哲自然孤掌难鸣,那时想召王心一、孙慎行不过吹灰之力。“周嘉谟微笑道。
这话一说,杨、左二人都安心了。于是,三人开始依商定的原则,--过滤调京的人士。到了傍晚,共同商定了邹元标、王德完等四十八人。
末了,周嘉谟长舒了一口气,说:
“方从哲那里,自然由老夫去疏通;但官中也必须有人照应才成。那太监王安是太子的伴读,来日定是新帝的内相。不知谁与王安相熟,若是有个与王安相熟的人,由他出面向王安介绍这四十八人的来历,再让王安向新帝面陈,那就水到渠成了!";
这话自然在理,大家又默默思索着。
”有人!“杨涟稍作思索,立即嚷道:”汪文言!给事中汪文言与王安颇有交情。“
3
”老爹酒楼“在玄武门外、两棵大马缨花旁。
楼上有七、八个酒客,此刻已是掌灯时分。
汪文言一杯复一杯地喝着”廊下内酒“,此酒乃大内良种红枣所酿,又甜又香,酒性温和,容易过喉,
对眼前的时局,汪文言自觉--目了然:被折腾数十年的朱常洛太子,不久就要即位,一向支持朱常洛因而被万历帝打击的”东林党人“,势必扬眉吐气,重回朝廷,老百姓应该可以指望过几日安宁的日子了。
在这场政局大变动中,他成了一个穿针引线的特殊人物,他将是东林党人与内相王安的联系人。现在,他手里捏着一串东林党人的名单,只要将他们的来历逐个向王安介绍明白,这一批人将顺理成章地成为新朝的要员。但是,此刻王安定然忙得不可开交,他要协助太子料理万历帝的丧事,自然不会出来。
他挑城北”老爹酒楼“喝酒,是动了一番心思的,因为此处离大内最近,这酒楼常有宦官出没,他既不能违纪出入大内,便只好在此守株待兔,待前来喝酒的宦官,拜托他回宫唤出王安来,
他已经喝了不少“廊下内酒”,却不见一个宦官前来。往常这酒楼时刻都有宦官来喝酒,今日却有点反常。是了,万历帝大丧期间,宦官上酒楼自然是犯忌的,是自己挑错了日子。他正欲返身呼唤酒保结账,却见身后一人闷头喝酒,似乎即是大内的宦官。
那人满头白发,却无一根胡须,十有八九是个阁人。汪文言上前客气地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