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之复杂、之变幻莫测,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测的,更不用说主宰了。谁若有了专制、主宰的念头,那么,在这念头滋生的同时,他已经是一个笨伯或者狂人了;因为历史的进程自有它的规律、节奏和方向,任谁也没有那种大力去扭转。
天启元年的下半年,至天启二年四月,首辅叶向高,内阁大臣朱国祚、沉铭缜,户部尚书汪应蛟、礼部尚书孙慎行、左都御史赵南星、刑部侍郎邹元标、光禄少卿高攀龙、太常少卿杨连,以及给事中魏大中、周朝瑞,御史黄尊素和刑部主事王心一等人,先后赴京供职。他们或奉万历遗诏,或奉泰昌遗诏、或奉天启新诏入京、有的人则是同时间奉三帝或二帝之圣旨应召入京的。
对这帮应召入京的朝臣来说,万历帝、泰昌帝都仿佛仍是活的帝王。除了一个沉铭缜(他是魏进忠、刘朝的老师)外,“梃击”、“红丸”、“移宫”三案,对群臣而言,都不是已经过去的历史,而是刚刚发生的现实。
于是,孙慎行、魏大中、邹元标、高攀龙、惠世扬、周希令、彭如楠、沉维炳、薛文周、张慎言、刘宗周、张鹏云、马逢皋等十三人,都围绕着“三案”上了奏本,强烈要求追查主犯,严惩不贷。朱由校皇帝朱批下来,曰:
“着三法司,会审、究问。”
廷臣公推由刑部尚书主审。
刑部尚书是刚刚接任的王纪。他长期在外地为官,对内官、外廷长期以来的勾心斗角虽略有所闻,但一深入奥秘之处即觉茫然,但责任是如此重大,情况又是如此的不明,他的心情深感沉重,他已经连续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了。
尤其是今日,更是特别令人气网。
6
春闹揭晓,状元姓文,传说是文征明的玄孙,那定然
就是前年被太监俘虏入宫的那个小娃娃了,他还来过王纪府中,来找王风,住了几天才离京而去。
王纪想起此事,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那文秉当初只有
十来岁光景,居然高中状元!恐怕那文征明会在坟墓中哈哈大笑,还有那御史黄尊素的儿子,十三岁的黄宗羲,竟也中了秀才!
王纪以当年只中了普通进士,而引为毕生遗憾。如今当朝的大学士朱国祚是状元出身,孙慎行是探花郎出身,多风光啊!王纪长期以来,寄望于儿子王风,望他长大后,能中个状元,再不济也中个榜眼、探花什么的,以补自己平生的缺憾;但儿子王风不治八股,甚至对四书、五经也不求甚解。王风书读了不少,即便是到全国漫游,也是囊书而行;只是他读的书与科举无关。别说是考进士,便是秀才的试期也一误再误。王纪觉得儿子是成心与他作对,至少是故意同老子过不去。
此刻,王纪在堂上喝茶,茶愈喝愈无味。。。。。。“爹,我以为这三案你也不必审了。”不知何时,王风已来到王纪的身旁,他原是在书房中的,却出来教训老
子。
王纪压下满肚子的气闷,响应道:
“那我这刑部尚书还当不当?";
”儿以为还是不当为好!";
“回家种田?";
”不错!";
“你。。。。。。”王纪气得满脸通红,戴指王风,正要发作。“爹请息怒,”王风平静地说:“愤怒总要误事。儿有一事请教一个有志之士,是当开国之臣好呢,还是当亡国之臣好?";
“自然是开国之臣。。。。。。";
王纪觉得有点上当,把下面的辞咬掉了。王风又道:”就多数朝代而言,爹的话很对;但这个朱明王朝,那是连开国之臣也是当不得的。太祖一人就杀了千余功臣,诛连了五万多。。。。。。";
“这话是当臣子该说的吗?";
”不说也可以,但一定要想到,想个明白,心中有数,才有计较。“
王纪怔住了。儿子的话全是出了格,但又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这道理都非出自四书或五经,听在耳里,直叫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他挥挥手要儿子回书房:
”我够烦了!";
王风向书房走了几步又回头,说:
“爹必定以为孩儿不孝之极,连一个秀才也不去拾来。。。。。。其实,孩儿正是从';孝';字着想。。。。。。";
”哼。。。。。。“王纪又火了,问道:”你逃避考试,还算是孝顺了?";
“爹想想看:考中了是不是要当官?当官是不是要当好官?当好官不是廷杖就是杀头?我若被打死或被杀头,咱王家就无后了,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不是?";
王纪再一次无话可说。
见王风退回了书房,王纪为自己倾了一杯茶,慢慢地品茶,不!不是品茶,是在品味儿子的话。他感到儿子长大了,不是按他的模式成长的,是按照着另一种陌生的模式成长的。这使他吃惊,且有些不安。
过了一会,书房中又走出一个少年,他是刚中秀才、随父入京的黄宗羲。
十三岁的黄宗羲,文质彬彬地朝王纪一礼,叫声”伯父“,然后说:";小侄有一段经书不解,请伯父赐教!";
王纪很喜欢这个十三岁中秀才的少年,心想:你如此
好学,少年中试也就不奇怪了。当即和蔼地问:
“哪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