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主簿遵命,一面引领狄公径直进入内衙书斋坐下,一面吩咐厨役准备膳食。洪亮带领四名衙役搬运行李,乔泰、马荣则跟随到厨房帮忙。
“哦,明天还可以传命城厢的四个当坊里甲来衙里参见,我有话要问他们。”狄公说。
“老爷,本县有五个里甲。河东湾已设为第五坊区,又称番仁里,那里的里甲是个高丽人,很有德行,众多番商对他十分崇敬。”
唐主簿看了狄公一眼,又说:“狄老爷尽管放心,明天衙门里的一切公事,我一定办理得井井有条。老爷一路车马劳顿,等会儿用过晚膳就去休息吧。”
狄公满意地点了点头。
唐主簿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说:“不过,老爷的宅邸一时恐怕不太方便。王县令在世时,刚刚把内宅修饰过,还新刷了一层漆,只是王县令突然遇害,刑部还没有结案。他的行囊和物品虽然不多,但还放在房中,没法搬出来。我已经给他在京师的胞弟写了两封信,催他赶紧来蓬莱收拾遗物,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王县令早年丧偶,也没有子女,他这一死,身后真是凄凉啊。”
狄公问:“刑部汪堂官来这里查案时,住在哪里?”
唐主簿回答说:“汪老爷来这里时,第一夜住在王县令的宅邸里,第二天便在内衙草草安置了一个床铺,再也不去那里住了,没三天就匆匆回京师了。”
狄公不禁疑惑:“唐主簿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唐祯祥环顾四周,小声说:“王县令的宅邸夜间很不安宁。”
狄公惊讶地问:“这话怎么说?”
“下官哪里敢瞒老爷,正是王县令的阴魂不散,时常在他的宅院周围游荡。有一夜汪堂官正好撞见,吓得半死,再也不敢去住了。这事想来是真的,下官也亲眼见过两次。那鬼魂的模样和王县令生前一样,只是不说话,恍恍惚惚地来来去去,还躲闪着人,似乎有无穷的冤屈没有伸张,所以郁结不散,不像王县令生前那样一团和气。如今想来,真是可怕啊。所以劝狄老爷也留个心眼,先在这书斋住几天,等他弟弟来这里与他‘相会’,取走了行囊物品,想来就没事了,那时再搬进去。”
狄公沉默不语,茫然地捋着下巴上的胡须。
这时乔泰、马荣进来禀报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狄老爷和唐主簿到外厅赴席。
晚膳虽然丰盛,但狄公和洪亮没吃多少,倒是乔泰、马荣两人,大块吃肉,大杯喝酒,放开肚子饱餐了一顿。晚膳结束后,唐祯祥便告辞,自己去安排明天全衙吏员到衙应卯参见的事宜。当夜,洪亮就服侍狄公在内衙书斋休息,乔泰、马荣则去耳厢衙舍安顿下来,这里就不多说了。
第二天一早,狄公坐衙升堂。三通鼓响过之后,唐主簿已带领全体衙员吏掾、六曹专司、典狱、尉校等四十多人跪在大堂下参见。一时间,大堂上下肃静无声。
唐主簿一一报唱了全体衙员的姓名、籍贯和年龄,衙员们又向狄公一一禀述了各自的职责和薪俸数额。狄公照例对大家进行了勉励,明确表示他此次来蓬莱,与前任县令相比会有很多改革举措,随即下发了新订立的衙司条例,要求无论事情大小,大家务必熟记。如果吏员有违反禁例、玩忽职守的,必定加以惩罚;而勤恳职守、立下功勋的,也必定会有奖赏和晋升。最后宣布任命洪亮为录事参军,协助处理衙门日常公务;乔泰、马荣为衙司缉捕,督领全县军丁武役,协助办理地方治安、勘察捉拿奸邪之徒和收捕盗贼等事务。其余如箱帐、传驿、仓库、堤道等事务,都由专门的官员分别负责,一一落实。命令唐祯祥仍担任主簿,辅佐全县刑政,分管各曹事务。县学的春秋祀典则由狄公亲自主持,并且每月去县学讲授一次诗书儒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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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四十多人听了,都觉得耳目一新,对狄公个个敬畏。大家知道新县令不同寻常,谁敢渎职违法,自找麻烦呢?
散衙后,狄公留下唐祯祥和县城五个坊区的里甲,有话要吩咐。
狄公先询问了五个坊区的民情商务和官司诉讼详情,又嘱咐他们各自维护好坊区治安,遇到盗情、匪情和人命凶案立即报告衙门,不得懈怠延误。他还特别向河东湾番仁里的里甲宣明朝廷开禁通商的国策,告知各国商贾侨客只要遵守大唐明文法令,其利益就会受到保护,然而凡是涉及违法走私、贩运金银等触犯国家海禁条例的行为,也必定会追究到底。
五个里甲告辞后,狄公把唐主簿叫到内衙书斋,问道:“刚才点卯时怎么没见到录事范仲?我刚从花名册上看到这个名字。”
唐主簿回答说:“范先生月初去登州府城探望他的父母,按说昨日一早就应该回蓬莱销假了。昨天午后老爷来到时,我就派人去西门外他的田庄询问。范仲回蓬莱时照例都要在他的田庄住上一两天,带些新鲜果蔬回县城。他的佃户说,范仲昨天早上才赶到田庄,匆匆吃了一顿午膳就赶来县城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衙门。范先生可是个拘谨老成、一板一眼的人,从来没有耽误过职守。”
狄公点点头,转过话题说:“唐主簿详细谈谈王县令遇害的经过吧,本官此次到蓬莱第一件事就是要勘破此案,捉拿真凶。”
唐主簿慢慢喝了一口茶,才开口说道:“王县令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仍然风度翩翩、气宇不凡,衙门里上上下下没有不敬爱他的,蓬莱的百姓也都把他当作父母官,十分敬畏佩服。”
狄公说:“这个我已经略有耳闻,如今你就说说他当时遇害的情景。”
“算起来王县令遇害也快一个月了。记得那天早衙眼看就要升堂了,王县令还没有起身,房门还锁着,没有一点动静。我敲了敲他卧房的门,也不见回答,心中不由起了疑心,急忙命令衙役撞开房门,只见王县令已经倒毙在房中,早就没了气息。仵作沈陀说,王县令大概死在半夜,查验后发现茶盅和茶壶里都有剧毒。”
“王县令系中毒致死,应当没有疑问,当时你见他房中有什么可疑之处吗?”狄公问。
“下官最觉得触目的便是那茶炉上的紫铜锅和尸身旁的茶壶茶盅。王县令一向是用那口紫铜锅烹茶的,水煮沸了,才冲入茶壶,茶壶里先放了茶叶,泡开了才斟在茶盅里慢慢饮用。当时紫铜锅已经洗刷干净,茶炉也早已熄灭,茶叶也验过了,没有毒药,所以下官疑心是有人在王县令的茶壶里投了毒。”
“王县令烹茶用的水是谁提入房中的?”狄公又问。
“正是王县令自己提的水,他每天一早汲井,先备下终日烹茶的水,早衙升堂前都已经饮过早茶了。王县令对于这吃茶之道最有讲究,也最细心,从茶炉生火,提水注入紫铜锅到茶壶泡开,斟入茶盅,事事都亲自做,从不让下人插手。吃起茶来,他独个儿自斟自饮,也自有他独有的雅趣,乐在其中,旁若无人。衙门里上上下下都见惯了,谁也不去败他的兴,也从没人敢讨他的茶喝,谁又想到到头来竟还是死在这吃茶上,唉……”
“刑部汪堂官来蓬莱时是如何查办这个案子的?”
“汪老爷来这里第一夜就遇见了王县令的鬼魂,吓得神智不清,胡乱问了些案情本末,签画了案牍便匆匆回京师交差了。临行前又将王县令内宅房中和书斋细细搜查了一遍,将他所有的信札和笔录文字全数捆了,运去京师刑部细查。”
狄公说:“他签画的案牍我已经阅读了,真所谓敷衍了事、潦草塞责。那些要紧的信札笔录运到刑部后又无缘无故丢失了,汪堂官本人又匆匆去了南方,遗下一个无头案让我们来查办。好了,此刻你先回去将王县令被害的前后情形仔细想一遍,有什么可疑之处立即来告诉我。”
唐主簿答应着退出。狄公又唤乔泰、马荣进来书斋,命他两人乔装一番,去县城的茶楼、酒肆、赌场、妓馆各处走走,务必将蓬莱县三教九流的各种情况了解清楚,以便因势利导、祛邪扶正。乔泰、马荣高高兴兴地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