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安披着件月白衫子,发梢还翘着几缕,眼下的青影重得像抹了墨。"娘,"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乱鬓发,"有些事您跟我爹商量着办就成了。家里的事,其实还得你们拿主意。"
张母上下打量他,忽然伸手戳他额头:"你这孩子,对家里的事一点儿也不知道上心。整天窝在衙门就知道查案子。"她略有些心疼儿子,"对了,雪梅说今日晚饭做蟹酿橙——你前儿念叨了好些日子的。"
"哎哎哎!"张希安忙不迭追上去,"可别麻烦雪梅,她平日里就够忙的了。。。。。。"
"麻烦啥?"黄雪梅系着靛青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腕间还沾着蟹壳的碎末。她眼角弯成月牙,手里的银刀在橙子上轻轻一旋,"你前些日子在衙门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鲜的蟹酿橙,我记着呢。特地去四海楼学了两次。倒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她转身时,鬓边的珍珠簪子晃了晃,"再说,今儿赵家娘子送了十斤羊肉来——说是瞧着你这些日子都清瘦了不少,非让我多拿两斤。"
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秦明月踮脚够橱柜顶层的蜜罐,鲁清在灶前扇风,火星子噼啪溅在她裙角,她也不躲;李清语捧着一摞青瓷碗进来,发间的茉莉花颤巍巍的:"明月姐,蜜罐在这儿。"
张希安倚着门框看她们忙作一团,忽然觉得胸口那团郁气散了些。黄雪梅将最后一瓣橙肉剔净,填入拌了姜醋的蟹肉,又舀了勺橙汁淋上去。蒸笼里腾起白雾,橙香混着蟹鲜直往人鼻子里钻,他喉结动了动:"雪梅,你这手艺。。。。。。"
"嗨,"黄雪梅擦了擦手,"这些日子在四海楼跟着厨娘学的。一开始总觉得这些甜腻的吃食没意思,如今倒觉得——"她盛了一大碗碗递过去,"人活一世,总得尝尝甜头。"
蟹酿橙盛在青瓷碟里,橙壳上的刀痕细如发丝,掀开时蟹肉颤巍巍的,裹着琥珀色的橙汁。张希安咬了一口,蟹肉的鲜甜混着橙香的清冽在舌尖炸开,连喉间都泛起暖意。
"再看这个。"黄雪梅又端上一盘,鲤鱼裹着酒糟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用筷子轻轻一戳,雪白带粉的鱼肉便裂开,露出里面腌得透透的酒糟,"这淮白鱼是从运河里现捞的,我让赵家娘子泡了三日酒糟,每日换三次水。"她夹了块鱼肉放进张希安碗里,"你尝尝,酒味可还淡?"
"不淡,"张希安眯起眼,"正好。"
盐焗羊肉的香气是从陶瓮里钻出来的。粗盐粒泛着焦黄色,羊肉裹着姜豉的碎末,油光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张母端着木盘进来时,袖口还沾着盐粒:"你赵婶子说这羊肉得慢焗三个时辰,我盯着灶火熬的——你尝尝,可还膻?"
张希安咬下一块,羊肉嫩得几乎化在嘴里,盐的咸香混着姜豉的辛鲜,直往人心里钻。他忽然想起国师说的"拳头大就是老大",可此刻望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倒觉得这人间烟火,比什么权势都实在。
莼菜汤端上来时,张修生正扒拉着肉饼子。"修生,"李清语舀了勺蛋羹放进他碗里,"这是你最爱吃的,多吃些。"小少年耳朵通红,低头扒饭,嘴角却沾着蛋羹的残渣。
秦明月把最后一碟蜜渍金桔放在桌上,转头对张希安笑:"您瞧,今儿这顿饭可还合口?"
张希安望着满桌的人——张母在布菜,鲁清给黄雪梅擦手,李清语哄着张修生喝汤,连秦明月都端着茶盏给众人倒茶。芹菜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也帮忙搬些凳子。花椒向来是最闲的。她就倚在门边儿,静静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所有人却也见怪不怪了。烛火在她们的发间跳跃,把影子投在墙上,叠成一片温暖的海。
"合口。"他说,声音轻得像落在汤里的莼菜叶,"比往日都合口。"
窗外起了风,吹得窗纸簌簌响。张希安望着这满室烟火,忽然想起县衙义庄那七具冰冷的尸首。可此刻,他忽然不那么难过了——有些事,或许不必查得太明白。就像这蟹酿橙,甜是真的,鲜是真的,哪怕底下藏着些说不出口的苦,又何妨?
他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张母碗里:"娘,您也吃。"
张母笑着接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烛光:"好,好。"
张志远早就托鲁一林过来说,今晚有什么乡绅请他吃饭,不用等他。张母却也是见怪不怪了。自从张志远中举,这饭局基本没断过。再接着张希安要去青州府任七品巡检使,这张家的门槛直接差点被踩烂!
门房鲁一林收红包收的手软。这次来访的富商,小官小吏比往些时候更舍得塞银子,都是二两三两起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鲁一林此番腰包鼓鼓囊囊,心里想着也该去喝喝城东的女儿红了,之前银子不够,舍不得,现在?现在就是痛饮也不心疼了。张家门口更是门庭若市,一开始这些人所送的礼物大都由王萱,黄雪梅清点。奈何黄雪梅又要打理家里,又要买菜做饭,再加上确实黄雪梅是农家出身,见识着实有限,后来干脆上李清语过来帮忙。就这样一般都要忙到傍晚才能大抵有个数目出来。为此张家还特意腾出三间房来堆放这些礼物。
此时最得意的当属江清飞了。当初他热血上头,答应自己女儿给张家做妾,家里夫人连着数月都没给他好脸色。外头不少人对此也是风言风语。但是平心而论,当时的张家,江楠嫁过去做正妻确实差不多。但是就现在来说,江楠嫁过去做妾,却又差了些许。而且明眼人都知道张家现在女眷多,上门送丫鬟,送小妾的数不胜数,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拒了。
所以江清飞现在自然觉得不论什么原因。当时他做的决定很有远见!一个商贾的女儿能给七品官做妾,说实话当真是江清飞高攀了些。之前对江清飞讥讽嘲笑的人此时也是闭了嘴。开玩笑呢,这时候谁再笑江清飞,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有本事,你也去找个七品官攀攀关系?!
与此同时,江清飞的女儿嫁给张希安的消息也是传播开来,不少商人纷纷找到江清飞,希望建立合作。不少人不求利润,甚至自愿亏本,也要和江家做买卖,为的就是搭上官府这条线。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大抵就是这样。
张希安对此毫不知情,他现在还没有完全体会到权利带来的各种福利与好处。现在展现出来的这些大抵只是冰山一角。其他的好处,或者说诱惑,正在等着张希安,亦或者说是考验着张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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