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压在巴公原的山涧之上。北汉残兵一万余人蜷缩在涧底,折断的长矛与破损的甲胄堆成了临时壁垒,浑浊的涧水被踩踏得翻涌着泥浆,映出一张张灰败如死灰的脸。刘崇的黄罗伞盖斜插在乱石堆里,伞面被箭矢穿得像筛子,却仍被几个亲兵死死护住——这是北汉最后的体面,也是最后的挣扎。
“陛下,周军……周军追上来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偏将连滚带爬地扑到涧边,手指颤抖地指向西方。
刘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夕阳的余晖里,一面“刘”字大旗正破开烟尘,五千河阳军如劈山斧般斩向山涧西侧的缓坡。甲胄的寒光与扬起的尘土交织成金红的浪涛,军靴踏碎枯枝的脆响顺着风势滚来,竟比涧水的轰鸣更慑人心魄。
刘崇死死攥着腰间的玉带,指节嵌进玉銙的花纹里,痛心疾道:“是刘词那老匹夫!张元徽死了,杨兖跑了……难道天要亡我?”
话音未落,山涧东侧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杨骏与曹彬率领的手下轻骑已绕至下游浅滩,铁甲上还沾着沼泽的黑泥,却挡不住眼中的锐光。
“放箭!”他一声令下,三百支火箭拖着烈焰掠过涧水,精准地落在北汉兵堆积的粮草堆上。
火借风势,瞬间腾起冲天火光,将涧底的残兵映得如同鬼魅。周军的喊杀声从东西两侧同时炸响,刘词亲率主力猛攻西侧壁垒,长矛组成的铁墙一寸寸挤压着北汉兵的空间;杨骏则带着轻骑在东侧游弋,专射试图泅水逃窜的溃兵,涧水很快被染成了暗红。
“杀!为穆将军报仇!”周军士兵的怒吼声震得山涧嗡嗡作响。北汉兵本就士气崩颓,此刻腹背受敌,阵型瞬间溃散,哭喊声、求饶声淹没在刀光剑影里。
在那片混乱不堪的战场上,北汉枢密副使王延嗣紧握长剑,犹如一头狂怒的雄狮,在刀光剑影中奋力挥舞,誓要为刘崇杀出一条血路。他的甲胄,早已被无尽的鲜血染得斑驳,却挡不住他那声嘶力竭的咆哮:“誓死护驾,决不退缩!”
而在不远处的一处隐蔽山涧下,杨骏的目光锐利如鹰,他轻轻拍了拍身旁曹彬的肩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曹将军,你瞧那边,那位浴血奋战的将军没?”
曹彬闻言,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顺着杨骏的视线望去。他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远处的身影:“此地与那处,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步之遥,大人莫非是想让我搭弓引箭,取其性命?”
杨骏的笑意更甚,眼神中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芒。而曹彬此刻间却是脸露难色,眉头拧成个疙瘩,黝黑的脸上泛起几分苦色:“大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百五十步,风从涧底往上窜,箭道得偏三寸不止。再说那王延嗣穿的是明光铠,心口那片护心镜打磨得能照见人影,寻常箭矢射上去,怕不是要弹回来?”
杨骏浅然一笑,然后便从他手里拿了支雕翎箭,箭杆上还留着风干的血迹,是早上从北汉兵尸体上捡的。
“哈哈,那我问你,如果等下我射中他的话,你怎么说?”
曹彬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杨骏,虽然杨骏的体力不是一般文弱书生,但这么远让他一箭射中对方,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杨骏往曹彬背上一拍,力道不轻道:“你仔细看看,那护心镜是亮,可他左肋下有处甲叶松了,看见没?刚才挥剑时闪了一下,露出半寸白肉,嘿嘿,看我怎么拿下他!”
曹彬顺着他的目光眯眼细看,果然见王延嗣左肋处的甲叶微微外翻,像片没长好的鱼鳞。他喉头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箭杆,忽然抬头道:“风是西风,偏南角,得往左上抬半指。”
杨骏深吸一口气,将弓拉得如满月,指节因用力而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那处外翻的甲叶。风卷着血腥味扑在脸上,涧底的喊杀声、惨叫声像潮水般涌来,却奇异地没能扰乱他的呼吸。
“嗡——”
雕翎箭破风而去,带着道细微的弧线,像条黑蛇钻进暮色里。
一百五十步外,王延嗣正嘶吼着劈倒一名周军士兵,忽然觉得左肋一阵钻心的疼,像是被烧红的铁锥狠狠扎了一下。他低头看去,那支雕翎箭正从甲叶缝隙里往外冒血,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呃……”他闷哼一声,长剑“哐当”落地,庞大的身躯晃了晃,重重砸在涧水里,溅起的泥浆糊了满脸。
曹彬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旋即直拍大腿喊道:“大人!中了!”
杨骏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肩膀微微颤,手心全是汗。他望着王延嗣倒下的地方,内心不免暗忖道:看来自己穿越前的复合弓训练还是有些作用的……
……
“王枢密!”
高平之战初时,副枢密使王延嗣的一语成谶,借由司天监之口,悄然传入刘崇耳中:“观此风向,此战必胜,足以一锤定音,改写乾坤。”
然而,世事无常,战局的走向往往悖离人心所愿,最终之战的结果,却如秋风扫落叶般,不尽人意。不过,王延嗣最终还是为国尽忠,可以说是最体面的退场了!作为君主的刘崇内心之中不由的出一声绝望的哀嚎,再也顾不上体面,在几名亲卫的搀扶下,他踉跄着脚步,沿着一条隐秘的石缝,向着高平的方向仓皇逃窜。
涧底之下,北汉兵马眼见主将王延嗣轰然倒下,顿时乱了阵脚,犹如被捅破的马蜂窝,四处奔逃,溃不成军。刘词统帅的河阳军抓住这千钧一之机,猛然起了攻势。与此同时,杨骏与曹彬率领着一支轻骑兵,自东侧如猛虎下山般杀入敌阵,与河阳军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将北汉的残兵败将逼迫得只能向山涧的幽深之处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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