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之上,那道与苏半偈一模一样的身影抬起右手,动作缓慢而诡异,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指尖触及脸颊,竟毫不费力地撕开了一层人皮,如同揭下一张薄薄的面具。
皮囊之下,并非血肉,而是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那张脸,林阎再熟悉不过。
是七八岁时的他,眼窝深陷,带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阴郁与沉寂。
这张脸,曾无数次出现在他午夜的噩梦里,是他家族覆灭,独自在尸骸中醒来时,水洼里的倒影。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中的尘埃都停止了浮动。
陆九娘下意识将昏迷的苏半偈护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既是惊骇,也是愤怒。
韩九章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却不知剑锋该指向何方。
老癫道手中的半截摄像头“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浑身筛糠般抖着,眼神涣散,嘴里喃喃自语:“不是‘新笔’……是‘旧债’……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山巅祭坛上的“幼年林阎”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极为满意,它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那个笑容,纯真又恶毒,像孩童找到了心爱的玩具。
它缓缓举起另一只手,手中握着一支笔。
一支由长短不一、色泽各异的断指拼接而成的笔,笔尖是一截锐利的指骨,正往下滴着浓稠如墨的血液。
“它在挑衅。”韩九章的声音干涩,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看出来了,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契约之争,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林阎本人的猎杀。
对方不仅要他死,还要诛他的心,用他最不堪回首的过去,作为杀死他的武器。
林阎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死死锁着山巅上那张属于自己的童年面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原以为,自己用“无主之契”釜底抽薪,已经破了对方的局。
可现在看来,他只是斩断了敌人伸向苏半偈的一条触手,却逼得那藏在暗处的怪物,亲自走到了台前,并亮出了最致命的獠牙。
那不是模仿,是窃取。
对方窃取了他记忆中最痛苦、最脆弱的一角,将其塑造成形,立于祭坛之上,作为新的“执笔者”。
这比任何恶鬼邪神都更让他感到悚然。
因为这代表着,敌人对他了如指掌,甚至可能……参与了他的过去。
“三姑,半偈怎么样了?”林阎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墨三姑蹲在苏半偈身旁,收回了搭在她脉搏上的手指,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命是保住了,‘代签’的联系也被你那张怪符烧断了。但……”她顿了顿,撩开苏半偈的袖子,露出那道“替死契”的陈年烙印。
原本暗淡的疤痕,此刻竟像是被墨水浸染过,边缘泛着一丝不祥的黑气。
“魂不居主,契可转授。”墨三姑沉声道,“她的魂魄被那些契约磨得太薄了,就像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你刚才用血符,等于强行把最后那个要命的签名给涂掉了。纸是保住了,可上面的墨迹也渗进去了。她的魂,被污染了。”
陆九娘一听,急道:“那要怎么办?还能不能救?”
“难。”墨三姑叹了口气,“除非能找到最初让她签下‘替死契’的源头,将那三十六份契约的根都拔了,否则她的魂魄永远都是个筛子,随时都会有东西漏进来。”
三十六份契约。
林阎心中一动,猛地看向老癫道。
老癫道依旧失魂落魄,嘴里反复念叨着“旧债”。
“老癫!”林阎一步跨过去,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什么旧债?你知道什么?说!”
老癫道被他摇得回过神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他看着林阎,又看看山顶上那个诡异的孩童,突然惨笑起来:“报应……都是报应啊……林家小子,你以为黑山老母是什么?它不是山神,不是鬼王,它是一份‘契约’本身!一份由无数人的‘愿’和‘怨’交织成的活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