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拂去石桌上的落雪,忽然问道:“你说,林和靖以梅为妻,究竟是爱梅的孤高,还是爱它在严寒中仍能坚守的性子?”
煜明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最盛的红梅,雪片落在花瓣上,瞬间融化成水珠,顺着红瓣滑落,像极了美人垂泪。他轻声道:“我想,是兼而有之吧。孤高是它的姿态,坚守是它的本心。就像人,若没有几分孤高,便容易在俗世中迷失;若没有坚守,便难在风霜里站成风景。”
第三章清芬破雾,词心照故人
雪渐渐小了,天光微亮,云层缝隙中透出一点淡金的光,洒在梅枝上,将冰晶映得琉璃般透亮。煜明站起身,走到亭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融化成一滴水珠。
“你看这‘冷艳凌霜,清芬破雾’,”他回头对子谦道,“昨日写这两句时,总觉得‘破雾’二字不够传神。雾是虚的,清芬也是虚的,如何能‘破’?可今早站在这亭中,闻着梅香透过雪雾传来,忽然就觉得这‘破’字用对了。那香气不是散,是闯,是带着一股子韧劲,硬生生将这凛冽的寒气、迷蒙的雾霭都劈开了一条路。”
子谦跟出来,深吸一口混着梅香的空气,果然觉得那香气清冽中带着暖意,直抵心脾。“是啊,”他感慨道,“这就像你我的友情,隔着岁月和距离,却总能凭着一首词、一封信,将那些疏离和沉默都‘破’开。记得那年你病中,寄来一首《梅花引》,我看着词里‘笛声三弄,梅心惊破’的句子,仿佛就能隔着千里,感受到你笔下的坚韧。”
煜明心中一动,想起那年自己卧病在床,百无聊赖中见窗外一株小梅破雪而出,一时感触,遂填了那首词。原以为只是排遣愁绪,却不想子谦竟能从中读出他未言明的心境。
“说到‘清芬破雾’,”子谦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另一页纸,“这是我昨日读了你的词后,随手写的几句赏析,你且看看是否妥当。”
煜明接过,只见上面是子谦一贯的秀逸小楷:
“《沁园春·雪中梅韵》一词,以雪为景,以梅为魂,通篇读来,如见一幅水墨丹青缓缓铺展。上阕‘寒雪纷飞,粉蕊含香,梅绽玉枝’三句,起笔便定下清冷而雅致的基调。‘望’字领起四句,从‘冰肌素裹’的静态描摹,到‘红苞绿萼’的色彩点染,将雪中梅花的形态写得层次分明。‘冷艳凌霜,清芬破雾’八字,尤为传神,既写其形,更传其神,将梅花不畏严寒、孤芳自赏的品格尽数道出。
下阕‘仙姿不与花齐’承上启下,引出文人墨客对梅花的钟情。‘忆罗浮旧梦,佳人笑靥;孤山新韵,雅士情思’,巧用典故而不晦涩,将梅花的文化意象与个人情思融合,使词境更见深远。‘月下同欢,风前共舞,醉里寻香步亦迟’三句,以灵动之笔写赏梅之乐,画面感十足,仿佛让人看见词人与友人踏雪寻梅、醉心花影的情景。
结句‘今夕见,愿此身长守,梅雪相依’,将对梅花的喜爱升华为对知己情谊的珍视。梅与雪,词与情,在此处浑然一体,读来余韵悠长。全词遣词精当,意境清幽,既具画面之美,又含哲思之深,实乃咏梅词中的佳品。”
煜明读完,久久不语。子谦的赏析,不仅道破了词中的技法,更点透了他藏在字里行间的情意。那些关于梅花的描写,何尝不是他对友情的期许?那些化用的典故,又何尝不是他与子谦共同的记忆?
“子谦兄,”煜明声音微哑,“你这赏析,比我自己更懂这首词。”
子谦摆摆手,笑道:“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你我相交多年,若连你词里的心意都读不懂,那这朋友岂不是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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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一株红梅前,轻轻拂去枝头的积雪,那红梅在残雪中更显娇艳,像一点不肯熄灭的火种。“你看这梅,开在最冷的时候,香在最寂的时候,却偏偏能引得人不顾风雪前来。就像你我的词心,哪怕世事纷扰,哪怕岁月更迭,只要还能握笔,还能赏梅,这情谊便如这梅香,总能‘破雾’而来。”
第四章云麓留韵,词心共雪长
暮色渐沉,雪已停了。夕阳的金辉透过云层,给云麓山的梅林镀上了一层暖色。煜明和子谦并肩走在下山的石阶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与远处隐约的林涛声相应和。
“回去后,这阕词便要誊抄工整,收进你的《云麓词心录》里吧?”子谦踢开脚边一颗滚圆的雪团,问道。
“自然,”煜明点头,“这《云麓词心录》,本就是为记录山中草木、心头所感而作。今日有你同赏梅雪,同品词韵,这阕《雪中梅韵》,当是其中最有深意的一篇。”
他想起自己当初起这个书名的初衷,不过是想将云麓山的四季风光、诗词感悟记录下来,却不想今日竟因一首词,与故人重温了多年的情谊。那些藏在词里的“冷艳凌霜”,是梅花的风骨,也是他们在尘世中坚守的本心;那些写在句中的“梅雪相依”,是景致的绝配,更是友情的写照。
“说起来,”子谦忽然驻足,指着不远处一株被雪压弯了枝的老梅,“你看那树,像不像当年我们在书院后山见到的那株?也是这样,枝桠低低地垂着,雪落满了枝头,却偏偏在最弯的地方,开出几朵最红的花。”
煜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暮色中的老梅树影影绰绰,枝桠上的积雪如絮,几朵红梅在残阳下似血。他忽然想起词里那句“独向人间展丽姿”,此刻看来,这“独”并非孤独,而是一种坚守自我的姿态,一种即便被风雪压弯了腰,也要绽放的倔强。
“子谦兄,”煜明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说,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如梅雪般相知相惜的知己?”
子谦转过头,看着他,眼中映着夕阳的金辉,也映着雪中梅的影子。“不多,”他缓缓道,“或许就像这云麓山的梅,开了一冬,也不过等一场合适的雪。但只要遇上了,这梅便有了雪的映衬,这雪便有了梅的香气,彼此成就,便是永恒。”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有些情意,如同这雪中的梅韵,不必说尽,自能在眉眼间、在词章里,流转出千回百转的韵味。
回到亭中取了物什,煜明将那页《沁园春·雪中梅韵》小心折好,放进袖中。炉中的火已熄,只剩下一点微温的灰烬,但方才两人论词时的热烈,却仿佛还留在空气中。
下山的路上,子谦忽然哼起一首旧曲,调子是江南的吴侬软语,词却是他们年少时共同填的一阕《如梦令》。煜明听着,也轻轻和着,歌声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惊起几只归巢的飞鸟,扑棱棱掠过梅林,带下几片沾着雪的花瓣。
走到山脚下,子谦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梅枝标本,递给煜明:“这是前日在溪边捡的,看它开得别致,便压了标本。你拿回去,配着你的词,倒是相宜。”
煜明接过,只见那梅枝细瘦,却缀着两朵干花,花瓣虽已失了水分,却依然保留着淡淡的红色,像凝固的火焰。他想起词里的“愿此身长守,梅雪相依”,忽然觉得,这何止是写梅与雪,更是写他与子谦,写所有因词心而相连的知己。
“多谢。”煜明将标本小心翼翼收好,抬头望向云麓山。此时山巅已被暮色染成深蓝,唯有那片梅林,在残雪与微光中,隐隐透着不屈的风骨与淡淡的清香。
他知道,这阕《雪中梅韵》,终将被收录进《云麓词心录》的某一页,而今日与子谦共赏梅雪、论诗品词的时光,也将如同梅枝上的清芬,永远留在词心深处,与雪同长,与岁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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