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一方柔软的素白丝帕。
那方帕子,是她平日习字所用,一角还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芙蓉花。
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生,压过了所有的矜持与羞怯。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让那只紧握丝帕的手抬了起来,却不是去擦拭脸上的泪痕。
她飞快地、近乎慌乱地将那方丝帕塞到了身旁同样惊魂未定、正搀扶着母亲的贴身丫鬟杏儿手中,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快…快给他!”手指,指向几步之外那个青衫磊落的青年。
杏儿一愣,低头看看手中小姐视若珍宝、从不离身的绣帕,又看看小姐那烧红的脸颊和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羞怯眼神,瞬间明白了什么。
小丫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了然地抿了抿嘴,鼓起勇气,快步走到谭嗣同面前。
谭嗣同正准备询问李寿蓉是否需要护送回城,忽见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走到跟前,双手捧着一方折叠整齐的素白丝帕,高高举起,递到他眼前。
“公子……我家小姐……给您的……”杏儿的声音细声细气,带着紧张。
谭嗣同微怔,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丝帕入手,细腻温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墨香和少女身上独特的馨香。他疑惑地展开。
洁白的丝帕中央,并无繁复的绣工,唯有用清秀娟丽、却透着筋骨的小楷,题着一句诗:
“同予者何人?”
字迹墨色尚新,力透绢背。那笔锋转折间流露出的孤高与寻觅,瞬间击中了谭嗣同的心。
他猛地抬头,越过丫鬟的肩头,目光如电,再次投向那个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半张羞红侧脸的少女。
李闰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身体轻轻一颤,将脸更深地埋进了母亲的臂弯里,只留下一个乌黑髻和一段莹白如玉的颈项,暴露在深秋微凉的空气中,仿佛一朵在寒风中不胜娇羞的芙蓉。
然而,她那紧抓着母亲衣襟、指节微微泛白的手,却泄露了心底翻江倒海般的悸动。
河滩的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满地翻滚的匪徒呻吟声、李家女眷低低的啜泣声、李寿蓉劫后余生的喘息声……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
谭嗣同的眼中,只剩下那方素帕上墨迹淋漓的五个字,和少女惊鸿一瞥间流露出的清光与羞怯。
同予者何人?
这世上,懂我关怀者,能有谁?
他握着丝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那柔软的丝绢,仿佛带着少女指尖的温度,滚烫地熨贴着他的掌心,一路蔓延至心口,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印记。
十九岁的青年,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有一种比刀锋更锐利、比大漠风沙更浩荡的力量,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
那方染着墨香、绣着芙蓉的素帕,宛如一道无形的丝线,轻柔又坚韧地,缠绕上了他的手腕,也缠绕上了他未来注定波澜壮阔却悲怆短促的一生。
命运的长河在此刻打了一个奇异的回旋,将两颗星辰的轨迹,骤然拉近,碰撞出照亮彼此幽暗岁月的光芒。
河滩的风终于重新流动起来,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满地狼藉和呻吟。
谭嗣同缓缓将那方带着少女体温与墨香的素帕,郑重地折叠好,收入贴身的衣襟之内。
柔软的丝绸紧贴着心口,那里仿佛揣进了一颗微烫的星子,跳动着陌生的、灼热的韵律。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