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微微抬起头,目光恭敬地迎向御座之上,“不妨交由开封府李府尹及有司衙门详加审理,依律而断。”
“如此,既合朝廷法度,彰显公正,亦可保殿下千金之体,远离宵小惊扰,安心休养。”
“此乃老臣肺腑之言,望官家圣裁。”
肺腑之言?
好一个肺腑之言!
赵桓的心中冷笑,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夺权!
把自己排除在外,把案子交给他们的人?
那朱福背后庞大的利益网络,那些私运的军资,那些勾结的证据,恐怕最后都会被“有司衙门”轻描淡写地处理掉,甚至可能再推出几个替死鬼了事!
而自己拼死拼活、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线索和主动权,就这样被这老贼几句话轻飘飘地抹杀了?
巨大的不甘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他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他知道,此刻任何冲动的反驳都可能被解读为年少气盛或不识大体。
反而会更加坐实了蔡京的“关怀”。
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等待着官家的裁决。
蔡京这一番话,表面上是为赵桓请功陈情,字字句句皆在维护定王的安危、体面与尊荣,甚至将赵桓的行动拔高到了“社稷之幸”的程度。
然而,其潜藏的机锋却极其狠辣。
他不动声色地将朱福的滔天罪行牢牢钉死在“汴京恶行”这一隅之地。
迅速与远在千里之外江南的朱勔、以及那牵连着无数权贵利益的庞大花石纲体系进行了切割。
同时,他极力褒扬赵桓的功劳,将他捧到一个光芒万丈、几乎无可复加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盛赞的巅峰,话锋一转,强调其年幼、金枝玉叶,为后续将他彻底排除出核心调查圈埋下了无可辩驳的伏笔。
这看似无微不至的关怀之语,实则是一把包裹着锦缎的软刀。
精准地剥夺了赵桓对案件后续走向的掌控力和深入调查的权力。
那关键的“彻查余党、深挖关联”的权柄,被他四两拨千斤,不动声色地推给了李寿孝的开封府和那语焉不详的有司衙门。
后者,往往意味着蔡京一系的门生故吏。
或至少是徽宗身边易于掌控的亲信。
如此一来,这场风暴最终的波及范围、牵涉何人、以及尘埃落定后的结果,都将与他赵桓再无半分干系。
御座之上,赵佶的目光在蔡京那张沟壑纵横却平静如渊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这位相伴多年的老搭档,这番滴水不漏、处处以皇家体面和皇子安危为重的进言,恰好挠中了他此刻最为复杂的心绪。
既要严惩朱家以平民愤、立威权,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又绝不愿看到自己那位锋芒渐露的长子赵桓借此机会过分卷入血腥清算,搅动朝局。
尤其是……动摇他心爱的、耗费无数心血的花石纲根基。
蔡京,精准地为他提供了一个各方都能下台阶、看似完美的解决方案。
而赵桓,虽然没看徽宗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沉默的重量。
那沉默,如同一盆冰水,将他胸中翻腾的怒火瞬间浇灭。
只留下刺骨的冰冷和深沉的无力感。
他知道,蔡京的计策,恐怕……要得逞了。
这位大宋道君皇帝对花石纲的执念,对“太平盛世”表象的维护,以及对平衡之术的依赖,最终会压倒一切。
蔡京宽袍大袖之下,握着玉笏的手指,再次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他这番言语,如同在汹涌的暗流周围筑起一道无形的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