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斜斜地泼洒在大兴城皇宫的紫宸殿檐角,鎏金瓦当折射出的光晕里,还带着几分秋老虎的暑气。杨国奇坐在御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那是去年冬至时,鸿胪寺按照大隋礼制新铸的白玉带,上面镂刻的流云纹已经被他磨得有些温润。他抬眼望向殿外,檐下悬着的铜铃被晚风拂过,出“叮铃”的轻响,像在倒数着某种不可逆转的时刻。
“自己在这里的时间还有三天……”他在心中默念,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穿越到这个乱世三年有余,从最初的随国公府床榻之上误打误撞被独孤伽罗认作“夫婿”,到如今稳坐大隋开国皇帝的宝座,他早已习惯了这身龙袍的重量,却始终忘不掉那个藏在心底的秘密——三天之后,真正的杨坚魂魄,便要回到这具躯体里。他想给这段荒诞却又真实的穿越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而明日的新都大兴城落成庆典,正是这句号里最关键的一笔。
“陛下,武备学堂递上来的演练方案,臣等已经核过了。”殿内传来李德林沉稳的声音,打断了杨国奇的思绪。他回过神,看向阶下站着的三人:左仆射高颎一身青色朝服,面容清癯却眼神锐利,手里还攥着一卷写满字的竹简;内史令李德林须微白,神情庄重,显然对庆典事宜早已深思熟虑;而兵部尚书余庆则身材魁梧,铠甲上的铜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一看便知是常年领兵的武将。
杨国奇微微颔,手指在御案上轻点:“说说吧,你们觉得哪套方案更妥帖?此次新都落成,吐谷浑、突厥、高句丽都派了使者来观礼,既要显我大隋气象,也要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不敢轻举妄动。”
余庆则上前一步,声如洪钟:“陛下所言极是!臣以为,寻常的歌舞仪仗太过柔缓,不如让武备学堂的学员来一场威武霸气的阵列表演!那些娃娃们都是韦老将军亲手调教出来的,弓马娴熟、阵法严明,正好借这个机会让突厥人和高句丽人看看,我大隋有众多的能战之兵,也好震慑他们的野心!”
他话音刚落,高颎便抚掌赞同:“余尚书所言甚是。武备学堂自创办以来,从未在诸国使者面前展露过实力。此次演练阵列,一来可彰显我大隋军事根基,二来也是对韦老将军办学之功的肯定,一举两得。”
李德林也缓缓点头:“臣附议。如今北方突厥表面恭顺、实则依然虎视我边境,高句丽在辽东也蠢蠢欲动,若能借庆典之机示以兵威,可暂避刀兵之祸,为我大隋上邦营造安稳局面。”
三人目光齐齐投向杨国奇,等着他拍板。杨国奇看着阶下三人恳切的神情,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这三年来,高颎、李德林、余庆则,他们三人几乎成了他坐稳皇位的支柱。而他们口中的韦孝宽,更是大隋的定海神针——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将军,从西魏到北周,再到如今的大隋,一生都在为江山社稷征战,若没有他,自己或许早就栽在了尉迟迥的叛乱里。
“好----,就按余尚书说的办。”杨国奇语气坚定,“传朕旨意,武备学堂即刻挑选三百精锐学员,由韦老将军亲自督练,明日在朱雀大街演练‘鱼鳞阵’与‘长蛇阵’,务必做到进退有序、气势如虹!”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应道,正要转身去安排事宜,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慌张的呼喊:“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杨国奇心头一紧,只见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启禀陛下----韦……韦老将军……韦老将军方才在府中溘然长逝了!”
“什么--?”杨国奇猛地从御座上站起来,腰间的玉带“啪”地一声撞在御案上,案上的茶杯被震得倾倒,茶水顺着桌沿流淌,浸湿了铺在案上的庆典流程竹简。他快步走下台阶,一把抓住内侍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再说一遍!韦老将军怎么了?”
内侍被他的力道捏得痛呼一声,却不敢挣脱,只能哽咽着重复:“韦老将军……今晨在书房批阅武备学堂的学员作业时,突然倒了下去,太医赶到时,已经……已经没了气息……韦府的人不敢耽搁,立刻就来报信了!”
“五雷轰顶”四个字,此刻真正钻进了杨国奇的脑子里。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殿外的铜铃声、内侍的哭嚎声、阶下三人的惊呼声,全都变得模糊不清。他松开内侍的胳膊,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了身旁的廊柱才勉强站稳。
韦孝宽死了?那个在玉壁之战中以数千兵力抵挡住高欢十万大军、坚守六十余日的老将;那个在尉迟迥叛乱时,以七十高龄挂帅出征、不到两个月就平定关东的元勋;那个拖着病体创办武备学堂、为大隋培养出一批批精锐将士的老臣……,就这样溘然长逝了!
杨国奇闭上眼睛,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去年冬天,韦孝宽冒着大雪进宫,手里捧着武备学堂的学员花名册,粗壮的手指在名册上一一指点,骄傲地说“陛下您看,这些娃娃都是好苗子,假以时日,定能为大隋镇守四方”;上个月在御花园偶遇,老将军还拉着他的手,叮嘱他“新朝初定,根基未稳,陛下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对突厥,既要拉拢,又要防备,时刻警惕他们的狼子野心”。
那些话语犹在耳边回响,可那个总是穿着一身旧铠甲、眼神却比年轻人还要明亮的老将军,却永远地离开了。杨国奇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他想起自己方才还下令让韦老将军督练学员,可如今……那道旨意,竟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陛下……”高颎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韦老将军一生忠勇,鞠躬尽瘁,是我大隋的栋梁之臣。如今他驾鹤西去,臣等心中悲痛,可陛下还需保重龙体,莫要太过伤怀。”
李德林也红了眼眶,叹了口气:“韦老将军政治立场异常坚定,从北周入隋以来,从未有过半分动摇,始终以江山社稷为重。他这一走,不仅是陛下失去了一位心腹重臣,更是我大隋失去了一名能震慑四方的老将啊。”余庆则攥紧了拳头,眼眶通红:“想当年平定尉迟迥叛乱,若不是韦老将军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关东之地不知要乱到何时。如今武备学堂刚有起色,他却没能看到学员们在庆典上展露风采……”
三人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杨国奇的心上。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韦老将军为大隋操劳一生,朕不能让他走得冷清。传朕旨意----暂停庆典事宜--!所有官员皆着素服,朕要亲自去韦府,送老将军最后一程!”
“陛下,万万不可!”李德林急忙劝阻,“韦府如今人多手杂,且陛下龙体为重,亲往吊唁恐有风险。不如派太子代为前往,陛下在宫中设灵堂祭奠即可。”
“朕意已决!”杨国奇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韦老将军对朕、对大隋,都有再造之功。朕若连他的最后一程都不送,何以面对天下百姓?何以对得起老将军一生的忠勇?”
他转身走向殿外,龙袍的下摆扫过阶下的青砖,留下一道残影。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紫宸殿的匾额上,竟透出几分悲壮。高颎、李德林和余庆则看着他的背影,相互对视一眼,不再劝阻,纷纷跟上。
宫门外,御驾早已备好。穿着素服的杨国奇踏上马车,撩开车帘看向窗外。街道两旁的百姓还不知道韦老将军去世的消息,依旧在为三日后的新都庆典忙碌着,有的在挂红灯笼,有的在清扫街道,脸上满是期待。可他们不会知道,那个为了守护这份安宁付出一生的老将军,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马车缓缓驶动,杨国奇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他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正是韦孝宽在晋阳宫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杨坚”,并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帮他稳定朝局;想起自己不懂兵法,是韦孝宽手把手教他看地图、析战局;想起每次遇到难题,只要找到韦孝宽,总能得到稳妥的解决方案。
三年的穿越生涯,韦孝宽不仅是他的臣子,更像是他的长辈、他的依靠。如今这位长辈走了,而他自己,也即将在三日后离开这个世界。杨国奇突然觉得,这段穿越生涯,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有遗憾——他没能给韦老将军一个盛大的军功表彰,没能让老将军看到大隋真正一统天下的那一天,甚至没能在老将军生前,好好说一句“谢谢”。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朝着韦府的方向前进。杨国奇睁开眼,看向车窗外渐渐阴沉的天空,轻声说道:“韦老将军,您放心,明日的庆典,朕会让武备学堂的学员们拿出最好的状态,让突厥人和高句丽人知大隋武备学堂出来的兵,个个都骁勇无比。您守护的江山,更更不容宵小之辈随意窥探。”
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几分凉意。杨国奇知道,这是他能为韦孝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而这场突如其来的离别,也让他更加坚定了信念——无论剩下的两天多么短暂,他都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给这段穿越生涯,也给韦老将军,一个尽可能圆满的交代。
韦府外,早已挂起了白幡,门口的侍卫穿着素服,脸上满是悲痛。马车停下,杨国奇走下车,看着府内传来的哭声,脚步沉重地走了进去。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处理韦老将军的后事,还要重新安排新都庆典的事宜,更要稳住朝堂的人心。但他不畏惧,因为他知道,韦老将军虽然走了,但老将军留下的忠勇与担当,会一直陪着他,直到魂归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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