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房间的泡面味,混着仓库带出来的灰尘和铁锈气,活像生化武器现场。
张明宇缩在掉漆的折叠椅上,抱着他爸的值班表复印件,眼神直勾勾盯着墙角那只正在搬过期面包屑的蟑螂。
宇文殇把那份烫手的《“新生计划”志愿者跟踪记录》小心翼翼铺在泡面碗盖子上,油渍立刻在“终止观察”几个字上晕开一朵恶心的花。
“老陆,这‘缪斯项目’…听着就不像好人该琢磨的词儿!”他压低声音,手指戳着张大妈孙女那份基因报告,“拿小丫头的细胞画画?这他娘的是人干事?!”
陆子昂没吭声,只把最后一口泡面汤吸溜得震天响。劣质纸碗被他捏得变了形,红油汤底挂在碗壁上,顽强地不肯滴落,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空气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化学制剂残留的酸气、泡面的廉价香料味,还有宇文殇身上那股子焊锡松香混着辣椒粉的“赛博朋克”体味,搅和在一起,熏得人脑仁疼。
他抬眼看向张明宇。
少年还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只被暴雨打蔫了的小兽,紧紧抱着那个磨破了边角的背包。粮票大叔那张值班表的复印件被他攥在手里,纸页边缘已经捏得发皱变形。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空洞地落在墙角——那只肥硕的蟑螂正拖着一小块发霉的面包屑,不紧不慢地往墙缝里撤退,触须得意地晃悠着。
“明宇。”陆子昂开口,声音有点哑,打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明宇猛地一颤,像是从噩梦中惊醒,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到陆子昂脸上。
那双总是带着点少年气的清澈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大片大片被痛苦冲刷后的荒芜,还有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愤怒。
他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手里的纸,指关节白得吓人。
“你妈的事…”陆子昂顿了顿,把捏扁的泡面碗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是这帮杂种造的孽。板上钉钉。”
这句话像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张明宇心里一直试图逃避的脓包。少年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抽气。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砸下来,落在粮票大叔值班表上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旁,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我爸…我爸他…”张明宇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他拼了命地加班…熬得胃出血…是不是…是不是为了攒钱…买那个…买那个药…救我妈?”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陆子昂,绝望地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父亲那沉重如山、最终压垮了他自己的付出,变得不那么荒谬和悲凉的答案。
陆子昂沉默了几秒。仓库里那份冰冷文件上“停止供药”、“终止观察”的字眼,还有眼前少年眼中濒临崩溃的痛苦,像两块巨石压在他胸口。
他想起粮票大叔佝偻的背影,想起他总挂在嘴边那句“得给娃多攒点”,想起他藏在更衣室柜子深处那一沓沓皱巴巴的医药费收据。
“是。”陆子昂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重,像锤子敲在铁砧上,“你爸他,到死都在想着,把你妈拉回来。”
这个残酷而真实的答案,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明宇一直紧绷的、强行压抑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和臂弯里,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像受伤幼兽般压抑的、绝望的嚎啕。
那哭声不大,却撕心裂肺,充满了被命运戏弄的愤怒和失去至亲的无边痛苦,在狭小逼仄的404房间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凄惶无助。
宇文殇被这哭声弄得手足无措,抓耳挠腮,他那张平时怼天怼地的嘴此刻像被焊死了,憋了半天,只笨拙地伸手,想拍拍张明宇的背,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最后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把“非遗斗土”的帽子彻底抓歪了。
“哭…哭出来好!哭出来好!”他干巴巴地挤出两句,眼神求救似的看向陆子昂。
陆子昂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明宇痛哭。有些痛苦,只能自己扛过去。过了好几分钟,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才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陆子昂站起身,走到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小冰箱旁——那是宇文殇不知从哪个剧组顺回来的报废道具,被他用焊枪和灭世针强行续命,居然还能制冷。
他拉开冰箱门,里面没几样东西,除了几罐廉价啤酒,就是半包挂面和一板鸡蛋。他拿出两罐啤酒,又摸出两个鸡蛋。
“宇文,烧水。”他言简意赅。
“啊?哦!好!”宇文殇如蒙大赦,立刻蹦起来,抄起他那把多功能灭世针,对着角落那个同样饱经沧桑的小电锅戳了几下。锅底很快响起熟悉的、带着点接触不良杂音的“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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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昂把一罐啤酒“啪”地打开,推到还在抽噎的张明宇面前的桌子上,冰凉的铝罐外壁立刻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另一罐他自己拿着。
他没说话,只是拉开椅子,坐在张明宇对面,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带着点苦涩麦芽味的液体滑入喉咙,暂时压下了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浊气。
锅里的水很快冒出热气。陆子昂拿起两个鸡蛋,在桌沿上轻轻一磕,蛋液利落地滑入沸腾的水中,瞬间凝固成两个圆润的荷包蛋。他拿了个缺口的碗,把荷包蛋捞出来,又舀了点清汤,撒了点盐花,推到张明宇面前。
“吃了。”陆子昂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怎么弄死那群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