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硝烟与油脂燃烧混合的刺鼻气味,熏得人眼睛发痛。孟靖轩踏过南充城门口泥血混杂的焦尸堆,足下粘腻有声。城内已无完整巷道,残垣断壁如同狰狞的巨兽骸骨。每前进一步,脚下仿佛都传来无数冤魂的低语。
狭窄的深巷中,“墨焰钢煞营”的战士五人一组,用身体与意志顶着盾牌前行。他们的盾牌沉重、粗粝,以厚重铁锅为基,嵌着简陋符阵石板。盾面之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名字与籍贯——“王二狗,李家村下河湾”、“孙三娘,碾坊集东三里铺”……每一个名字,都是一张被奴役的脸,一份沉甸甸的血债。
“金光灭生!杀!”
巷角陡然射出数道惨白的蚀骨光束!光过之处,青石路面腾起缕缕青烟,留下深深的腐蚀印痕。
“顶住!!”前排战士怒吼,墨钢臂盾猛地前顶!嗤啦!光咒打在盾面,符文急闪,刻痕滚烫!
诡异的一幕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狠狠击中“李狗娃-石盘坳三保”的字痕,那平凡的名字陡然如烙铁般赤红!盾面上,所有射来的蚀骨金光如同百川汇海,被那道刻痕吸收、扭曲、转化!霎时间,盾牌表面金芒爆射,反向溅射出千万根细如牛毛、却闪烁着稻壳金辉的信仰芒针!如暴雨倒卷,射回敌阵!
噗嗤噗嗤!凄厉惨嚎在墙后响起!
“王营长!带人冲粮库!捣毁瓮城根!”孟靖轩拔出腰间的“分田”短剑直指城中央。
“跟我上!”王铁头,这个独臂的老矿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左袖空荡,右肩上扛着沉重的麻布口袋,里面,是从外围十三座秦军晶石堡垒核心挖出的、仍在嗡嗡作响的“晶石聚变核心”!二十七枚!二十七颗点燃复仇烈火的头颅!
王铁头像一头发狂的蛮牛,仅存的独臂挥舞开山刀,率领一支死士撞开秦军仓皇布防的火网,义无反顾地冲向瓮城。目标——粮仓地基!那是支撑瓮城防线的阵眼,亦是玄米集团吸血帝国在南充的心脏!
“拦住他们!”守将尖叫着,调集了最后的、披挂玄晶符甲的精锐亲兵堵在狭窄的瓮城入口!
“给老子——开——!”王铁头将最后两颗晶核抛向入口处密集的人群,同时引爆了怀中所有核心!
“兄弟们!开山!!”
轰!轰!轰!轰!轰——!!!
天崩地裂的巨响!刺目的白光如同九霄烈日落入人间!毁灭的能量瞬间撕裂了符咒、融化了晶甲、汽化了血肉!狂躁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拳,将厚重的合金城门像纸片一样掀飞、撕碎、熔融!瓮城坚如磐石的结构在这饱和的毁灭打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随之如山崩般塌陷!
漫天抛撒的,是血雾、是石粉、是焦炭、是半熔化的晶石残骸!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梳子扫过瓮城内外,所过之处,一切皆化飞灰!一块巨大的、闪耀着刺眼鎏金的“征粮总司署”匾额,在这无法形容的伟力下如同被巨手揉捏、变形、最终熔成一滩扭曲的黑铁废渣,打着旋儿被抛入废墟深处!
烟尘尚未落尽,空气滚烫呛人。然而,一股奇异的景象开始在焦黑的废墟中浮现——无数道淡淡的、带着柴草燃烧气息的白色炊烟,顽强地从残垣断壁的缝隙间,从被冲击波掀开的黝黑冻土之下,袅袅升起!一缕缕,一丝丝,汇聚成雾。那是南充城无数曾被榨干骨髓、在死亡线上挣扎求存的小户人家,于这血火硝烟之后,重新点起的生命之火!
瓮城残余的半堵高墙上,一群浑身烟灰、衣衫残破但眼神亮得惊人的童子军战士出现了。为首那个被燎焦了半边眉毛的半大孩子,解下腰间的短笛——笛身惨白光滑,那是用昨日牺牲的墨焰营叔叔的腿骨磨成。他凝视着下方还在零星抵抗,但旗帜已然动摇的秦军残部,将骨笛凑近唇边。
呜——呜——呜——
苍凉、单调却蕴含着无惧生死的骨笛声,穿透了烟尘与零星爆炸的噪音,固执地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回旋。无形的声波震荡着空气,与脚下这片浸透了血泪的土地产生深沉的共鸣,在虚空中迅速凝聚!一柄巨大无比、通体赤红如凝固血浆般的镰刀虚影,在燃烧的废墟上空缓缓凝实!
那血镰并无持柄,却带着一种来自大地深处的审判意志,无声无息地,对着残存的秦军将旗、散落的玄米杏黄商旗挥过!不是砍伐树木的闷响,而是一种无声的湮灭!旗帜断裂,旗面瞬间焦黑、卷曲、化为一缕缕飞散的灰烬飘下!凡镰影所及,象征旧日权柄的旗帜无不灰飞烟灭!
而在那灰烬飘零、余火尚在舔舐的焦土之上,在孟靖轩深邃的目光注视下,一株株鹅黄嫩绿、带着晶莹露珠的麦芽,正顽强地顶开沉重的炭壳与灰烬,向着染血的天空伸展出倔强的芽苗!
重庆·血色黎明与布旗之海
天光撕破最后一缕黑暗。重庆朝天门,巨大的齿轮宫阙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缓缓运转。蒸汽轮机在舰船入港后熄了火,青铜转轴摩擦声低沉如洪荒巨兽的喘息,混杂着未散尽的硝烟、钢铁冷却的焦糊与浓稠鲜血的气息。
孟靖轩独自站在最高的平台之上,远眺长江尽头渐次褪去的烽火狼烟。一名参谋官拖着疲惫而兴奋的脚步爬上钢铁阶梯,声音嘶哑却清晰:
“大都督!前线捷报!”
“达州,破!斩地仙七尊,夺下晶炮四十座!守将周淳风被老农张石头以血稻种废掉本命法宝后,已于乱军中被斩!”
“宜宾,水战毕!沉镇海王级旗舰一艘!玄米巨舰二十七艘遭水底符咒爆破,尽数沉江!焚毁金丹敌修逾千!”
“南充,巷战定!墨焰钢煞营悍勇破城!以晶核引爆敌军坚垒瓮城!摧毁玄米晶炮主阵地十三处!”
“三战共计,我军耗损修士二十一万八千众……毙伤敌军八十万有余……”
声音顿了顿,参谋官眼中有泪光也有火焰:“尤其……巫山天险处,秦廷布设的锁江封灵大阵……已被我军民投掷的百万份血书、地契彻底熔穿!大都督!成都以东万里疆域……已是赤旗连绵!”
孟靖轩没有回头,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冰冷的江风拂过他刻满风霜的脸颊。下方巨大的堆场上,如山的焦黑残骸在燃烧炉的火光映衬下,格外狰狞。那是被生生夺下的秦军晶炮巨兽的残骸。它们正被投入熔炉,在千洪工匠震耳欲聋的锻铁声中,被重塑新形。不是为了此刻悬挂于齿轮宫阙之上,而是为了不久的将来——当硝烟散尽,尘埃落定,当新的秩序从鲜血与钢铁中建立时,那断链缠麦穗的图腾终将高悬于共和国的天空,昭示一个旧时代的死亡。
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熔炉,越过滚烫的锻锤,投向更加宽阔的广场,汇聚的人海中心——
初生的朝阳终于挣脱云层,将第一缕纯金的晨曦毫不吝啬地泼洒在朝天门巨大的钢铁齿轮与广场上汹涌如海的人群身上。经历了血火淬炼的百万军民,此刻脸上交织着疲惫与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们手中,用力挥舞着的,是昨夜无数母亲、姐妹、孩子在油灯下熬夜裁剪、缝制的三角小旗!
旗帜很简单,红如鲜血涌流,上端三分之一处横贯一道浓墨般的玄黑,代表深沉的大地与铁骨,下部三分之二则是纯净如雪的白色,象征着苦难后的希望与新生之天光!没有金边玉饰,只有一针一线缝出的粗糙。数百万面这样的红、黑、白三色布旗,在晨风中拼命挥舞、汇聚、翻涌!
如同在焦黑的尸骸之上,在巨大的齿轮怪兽之下,升腾起一片燃烧着生命力、席卷天地的血色星河!
孟靖轩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喧嚣的锻造声、人群的欢呼声、长风吹拂布旗的猎猎声……所有声音都仿佛远去。他只觉得胸膛中被一股温热的、厚重的、带着泥土和麦香的气息填满。那气息,名为希望。它足以驱散任何血海烽烟留下的焦臭。
铁链已断,种子已入沃土。属于千洪的红黑白旗帜,在黎明中升起了。孟靖轩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片属于新生的、依旧带着铁锈与布帛味道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