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账房里,苏若雪还在核对这个月的丝价——她总说&0t;算清每匹绸子的成本,才能算清敌人的命门&0t;。
&0t;吴淞口的监听哨&0t;他低声念着,目光落在案头的《上海航运图》上,&0t;该去查查,寅时三刻有没有异常电波。&0t;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第一缕晨光漫过黄浦江面时,顾承砚的手指在&0t;吴淞监听哨&0t;几个字上重重一按——那里,该躺着他要找的东西了。
顾承砚的指节在《上海航运图》上叩出轻响,楼下账房传来苏若雪拨动算盘的脆响——那是她核对丝价时特有的节奏,每声&0t;噼啪&0t;都像在给这夜的筹谋打节拍。
他转身抓起案头铜铃,摇得清响穿透晨雾:&0t;去吴淞口监听哨,把昨夜寅时三刻的电波档案调来,限半个时辰。&0t;
传话的伙计刚跑下楼,苏若雪已捧着茶盏进来。
青瓷盏沿还凝着水珠,是她特意用井水泡的碧螺春。&0t;承砚,&0t;她将茶盏推到他手边,目光扫过摊开的《化学工业手册》,&0t;你昨夜在手册上画的碱式碳酸铜分子式,和蓝铅笔显影的轨迹叠在一起,倒像蚕宝宝吐的丝。&0t;
顾承砚的指腹摩挲着茶盏边沿,嘴角扬起半分笑:&0t;蚕吐丝是为结茧护己,他们用蓝铅笔记密信,倒成了我给他们织的茧。&0t;话音未落,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吴淞口的监听员抱着牛皮档案袋冲了进来,额角沾着江风带来的潮气。
&0t;顾先生!&0t;监听员掀开档案袋,摊开的电文纸还带着油墨未干的黏腻,&0t;寅时三刻确有异常频段,和上个月截获的伪满特务网频率完全吻合!&0t;他指尖颤地指向电文末尾,&0t;您看,这串乱码,和苏姑娘写的&039;十五日午时自毁&039;字数分毫不差!&0t;
顾承砚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抓起案头放大镜,镜片在电文上投下圆形光斑——那些由点线组成的密语,在晨光里竟与苏若雪昨夜写的校样纸重叠成影。&0t;好。&0t;他放下放大镜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0t;去把陈译电叫来,半个时辰内必须破译。&0t;
陈译电是顾承砚从圣约翰大学挖来的高材生,此刻他抱着油印机冲进顶楼,眼镜片上还沾着没擦净的印泥。&0t;顾先生,&0t;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紧,&0t;这电文用的是&039;菊月码&039;,和我们截获的日特密本&0t;话未说完,他突然顿住,抬头看向顾承砚的眼神像在看活神仙,&0t;破译了!
内容是&039;顾氏核心网已破,雪纹体系将于十五日午时自毁&039;!&0t;
苏若雪的手在袖中轻轻攥紧。
她望着顾承砚提笔在电文旁批注&0t;敌已吞饵,当令其自噬&0t;,墨汁在宣纸上洇开的痕迹,像极了春蚕咬破茧房时渗出的血。&0t;承砚,&0t;她轻声道,&0t;下一步?&0t;
&0t;停。&0t;顾承砚的笔尖重重压在&0t;雪纹茧&0t;三个字上,&0t;所有&039;雪纹茧&039;运输暂停一日。&0t;他转头看向窗外,黄浦江面已有货轮鸣笛启程,&0t;再让苏北盐帮的老周头在运河沿线散布谣言——就说&039;顾先生说,十五那天,要给大伙看场好戏&039;。&0t;他的指节敲了敲电文,&0t;他们越急着确认自毁日,就越信这谣言是真。&0t;
青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青布短打洗得白,腰间还别着昨夜贴告示用的浆糊刷。&0t;少东家,&0t;他掀了掀帽檐,左眼下方的淡疤在晨光里泛着浅粉,&0t;匿名告示我已让人在墨耕社外贴了,用的是他们常用的毛边纸。&0t;他从怀里摸出半张残纸,&0t;您看,&039;知情人告:社中有人卖文换命,笔尖带血&039;——字是用他们的蓝铅笔写的,沾了点锅底灰,远看像血。&0t;
顾承砚接过残纸,指尖触到铅笔留下的凹凸纹路。&0t;好。&0t;他将残纸递给苏若雪,&0t;若雪,你说人心最怕什么?&0t;
苏若雪望着残纸上&0t;笔尖带血&0t;四个字,想起昨夜在印刷厂闻到的磷粉味——那是顾承砚特意撒下的,为的是让墨耕社的人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0t;最怕自己心里的鬼。&0t;她轻声道。
十五日清晨的雾比往日更浓。
顾承砚站在顶楼,望着墨耕社的灰墙在雾里若隐若现。
电话铃突然炸响,接线员的声音带着慌乱:&0t;顾先生,墨耕社的人说,眼镜先生今早没到社!
电话打到他家里,师母说他昨夜突高烧,一直说胡话&0t;
&0t;说什么?&0t;顾承砚的声音陡然冷下来。
&0t;说是&039;茧断了白鹭啄我眼&039;。&0t;接线员的声音颤,&0t;师母还说,他床头放着那支蓝铅笔,笔杆上的铜绿绿得瘆人。&0t;
苏若雪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
她望着顾承砚合上情报簿,封皮上&0t;墨耕社&0t;三个字被手指磨得亮。&0t;人心畏鬼,实畏己心。&0t;顾承砚低声道,从抽屉里取出一枚新茧——银丝在茧上绣出&0t;墨01&0t;的编号,在晨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将茧轻轻放在案头的《蚕音谱》页,那是记录蚕宝宝不同生长阶段鸣叫声的古谱。
&0t;该收网了。&0t;苏若雪望着窗外逐渐消散的雾,看见墨耕社的屋顶在晨光里露出一角。
她想起昨夜顾承砚说的话:&0t;蚕茧最结实的时候,就是蚕要破茧的时候。&0t;而此刻,那支蓝铅笔正躺在墨耕社密室的抽屉里,笔尖残留的铜绿在晨光中泛着幽微的光——像极了蚕茧上裂开的第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