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的指尖在照片上那枚断裂织梭刺青上轻轻摩挲,指腹触到相纸粗糙的纹路,像触到了记忆里某道被岁月蒙尘的刻痕。&0t;阿砚,&0t;她声音颤,另一只手从旧柜深处摸出本泛黄的线装书,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夹页边缘果然也印着同样的刺青,&0t;去年整理父亲遗物时见过这个,我当是他找匠人刻的标记&0t;
顾承砚俯身凑近,月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照片上,礼帽男子袖口的刺青突然清晰起来:断裂的梭身纹路与《江南织谱》里记载的宋锦暗纹竟有三分相似。
他喉结动了动,记忆突然翻涌——那年在北大讲近代纺织史,学生递来本日本旧档案,边角模糊的铅字里写着&0t;断梭会残党&0t;。&0t;若雪,&0t;他握住她微冷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交叠的指缝传递,&0t;断梭会,民国初年苏杭一带的织工暗盟,专护古法织技不外传。
我在东京大学档案馆见过他们的受审记录,最后一批成员是在&039;九一八&039;前被宪兵队&0t;
话未说完,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青鸟的影子先爬上窗纸,随后他掀开门帘,腰间的铜铃轻响一声——这是他特有的暗号。&0t;顾先生,&0t;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苏若雪手中的照片又迅移开,&0t;广生洋行今晨从吴淞口运了三台新复印机,还跟来个穿工装的日本人,左耳朵缺了块,像是在车间被机器咬的。&0t;
苏若雪的手指在照片边缘蜷起,照片角被压出道褶皱:&0t;共振调频&0t;她突然抬头,眼尾泛红,&0t;父亲教我调织机时说过,若有外人造次,真梭震频会与伪谱产生共振,轻则毁机,重则&0t;
&0t;重则让他们抄去的每一笔,都变成刺进自己喉咙的梭尖。&0t;顾承砚接得极快,眼底浮起冷光。
他松开苏若雪的手,走到案前铺开张旧报纸,用镇纸压住边角——报上是三天前广生洋行新到&0t;德国精密印刷机&0t;的广告。&0t;山本以为烧了两台机器就能逼我们露底,却不知那伪谱里的参数,本就是按他们的设备型号改的。&0t;他指尖划过报纸上&0t;德国&0t;二字,突然笑了,&0t;新调的日本技工?
正好,让他替我们试试,断梭会的震频,能不能震碎大和民族的&039;精密&039;。&0t;
青鸟突然摸出块染了机油的帕子,展开是半张蓝图:&0t;这是我在洋行后巷捡的,他们把伪谱的参数标红了,还写着&039;需在0伏电压下测试&039;。&0t;
苏若雪凑近看,蓝图边缘有行极小的铅笔字:&0t;震频与电压呈三次方关系&0t;——正是父亲教她调试织机时总念叨的公式。
她忽然想起幼年时,父亲总在她守织机的夜里端来桂花酒酿,看她揉着眼睛打哈欠,就笑着说:&0t;若雪啊,真正的织技不是刻在纸上的,是刻在听梭声的耳朵里,刻在摸丝线的手心里。&0t;
顾承砚的指节叩了叩案几,把蓝图推给青鸟:&0t;去,把这张图塞进他们技工的工具箱。
就说&0t;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若雪间的银簪——那是她母亲留下的,簪头雕着半枚梭子,&0t;就说这是断梭会最后一脉的&039;谢礼&039;。&0t;
青鸟领命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住:&0t;顾先生,今晚会有雷阵雨。&0t;他侧头看了眼窗外渐浓的乌云,&0t;老织坊的瓦顶该修了。&0t;
顾承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转头时正撞进苏若雪的目光。
她已经把照片小心收进樟木匣,手指抚过匣盖上的并蒂莲浮雕:&0t;七夜蝉鸣,第一夜该到了。&0t;她起身整理月白衫子的袖口,银簪在间轻晃,&0t;父亲说过,守织机的第一夜,要听丝线从静到鸣的变化&0t;
&0t;我陪你。&0t;顾承砚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穿堂风掀起的鬓角,指腹擦过她耳后那点淡红的痣——那是她昨夜替他缝补西装时,被针尖戳的。&0t;老织坊的阁楼,我让人重新擦了香灰,&0t;他声音放软,&0t;你守梭声,我守你。&0t;
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混着远处黄包车的铃铛声,飘进满是樟木香的旧屋。
苏若雪望着他眼里的星光,忽然想起照片里父亲的笑——原来有些火种,从来不是靠纸页保存的,是靠守着火种的人,一代一代,把光焐在血肉里。
&0t;该去取织梭了。&0t;她牵起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交叠的指缝蔓延,&0t;老织坊的阁楼,父亲藏了把玉梭,我从未见过&0t;
顾承砚握紧她的手,窗外的乌云正往顾家老宅的方向涌去。
他望着远处被暮色染成青灰的老织坊飞檐,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渐急的蝉鸣,像在应和某种沉睡了三十年的韵律——七夜蝉鸣,第一夜的雨,就要落了。
七夜蝉鸣,在第一声闷雷滚过天际时,真正拉开了序幕。
顾承砚的手掌按在老织坊阁楼的雕花木门上,门轴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混着雨前潮湿的风涌进来。
苏若雪提着的煤油灯在他身侧摇晃,暖黄光晕里,那台被油布裹了三十年的提花木机终于显出身形——檀木骨架上还留着岁月磨出的包浆,机齿间嵌着半缕褪色的丝线,在风里轻轻颤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0t;这是你父亲托人从苏州老宅运过来的。&0t;顾承砚屈指叩了叩机台,指节撞出闷响,&0t;他在信里写,&039;活谱不在纸页,在机杼震颤的骨血里&039;。&0t;他俯身掀开油布,霉味混着檀木香腾起,苏若雪的睫毛被熏得轻颤,却仍死死盯着机身上那道刻痕——与她父亲旧书里的断梭刺青,竟是一模一样的纹路。
&0t;七夜试炼。&0t;顾承砚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了什么,&0t;第一夜认机,第二夜听震,第三夜&0t;他忽然顿住,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穿堂风掀起的鬓角,&0t;若你不愿,我们现在就回去。&0t;
苏若雪的指尖抚过机齿,有个缺口正好嵌住她的指腹——像极了父亲教她握梭子时,总说&0t;这里是留给苏家人的印记&0t;。
她抬头时,煤油灯的光在眼底晃出星子:&0t;阿砚,我小时候总问父亲,为什么织机比我还金贵。
他说,等我能听见梭子唱歌那天,就懂了。&0t;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到底没掉下来,&0t;现在,我想懂。&0t;
顾承砚的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桂花糕——正是她昨夜说想吃的老字号。&0t;守夜要耗神。&0t;他把糕点塞进她掌心,自己则搬了张藤椅坐在机台对面,&0t;我就在这儿,你要喝水还是歇会儿,说一声。&0t;
雨是后半夜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