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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佛火(第1页)

陈五的马蹄踏碎晨霜时,江州城的晨钟正撞在断墙上。

他勒住青骢马,望着城门口歪倒的"大云寺"石匾。匾上的金漆被刮得斑驳,"云"字右下角缺了块,像被谁咬掉的——那是昨夜百姓用铁钎撬的,他亲眼见王二婶的儿子举着钎子喊:"这匾压了我家三代人!"

"大人,寺里的铜佛装车了。"周铁策马过来,铠甲上沾着香灰,"三十口大缸的寺粮,正往城外的义仓运。"他指了指远处,二十多个百姓扛着麻袋跑,麻袋口漏出的麦粒在地上滚,像撒了把金豆子。

陈五摸了摸腰间的鱼符。符面的云纹被体温焐得温热,像阿史那云的手。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大云寺,主持智空禅师摸着鎏金佛像说"普度众生",转头就把百姓的租子锁进地窖;想起智空的徒弟用淬毒的刀捅老张,刀刃上还刻着"佛佑"二字。

"去后殿。"他说。

后殿的香案倒在地上,供着的观音像被砸成两半,断臂上还粘着未烧完的黄纸。墙角堆着几十本度牒,纸页被撕得粉碎,混着僧鞋、袈裟、木鱼。陈五蹲下身,捡起半张度牒——上面写着"释无戒,俗名李狗剩,魏郡人,年十五",墨迹未干,背面还画着只歪歪扭扭的狗。

"这小和尚昨儿还在翻墙跑。"周铁踢了踢脚边的僧鞋,"被护院抓回来,跪在佛前打戒尺。我到的时候,他正用头撞香炉,喊我要种粮养娘。"

陈五的喉咙发紧。他想起阿莺三岁时撞桌角,也是这样哭着喊"阿爹揉揉"。他摸出怀里的蜜饯——是阿月今早塞的,说"路上润嗓子",蜜饯的糖霜粘在指腹,甜得发腻。

"大人!前院有人拦着!"

陈五冲出去,看见二十多个僧人跪在大雄宝殿的废墟前。为首的是个白眉老僧,袈裟上沾着泥,手里举着半块木鱼:"陈大人,佛说众生平等,你拆寺毁像,不怕下地狱么?"

"平等?"陈五冷笑,"你寺里的米够百姓吃三年,你徒弟的袈裟是蜀锦的,你却让青禾村的娃娃啃树皮。这平等,是佛说的?"他指向老僧背后的年轻僧人,"他脸上的疤,是你用戒尺打的吧?他娘病了,求你施半斗米,你说佛前不能动荤。这平等,是佛说的?"

老僧的脸白了。他身后的年轻僧人突然站起来,扯下袈裟扔在地上:"师父,我不做和尚了!我要回家种地,给我娘抓药!"他跪在陈五面前,"大人,能给我块田么?我有力气!"

陈五蹲下来,把蜜饯递给他:"拿着,甜的。田契在周铁那儿,你跟他去领。"年轻僧人接过蜜饯,眼泪砸在糖霜上,把蜜饯泡成了透明的。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陈五抬头,看见三十多个持棍的僧人从偏殿冲出来,为首的是智空的大徒弟圆觉——他在慈云寺的血案卷宗里见过,左手少了根小指,是陈五的刀砍的。

"杀了陈五!替师父报仇!"圆觉吼道,木棍上沾着鸡血,"佛会保佑我们!"

陈五的后颈泛起凉意。他摸出鱼符,符面的云纹突然发亮,像团小太阳。周铁的刀已经出鞘,护卫们围成半圆,朴刀在晨雾里泛着冷光。百姓们抄起铁锹、锄头,喊着"打秃驴"冲上来,王二婶的锄头砸在圆觉腿上,他惨叫着摔倒。

战斗只持续了半柱香。圆觉的木棍砸在陈五的鱼符上,迸出火星;年轻僧人们的棍子被百姓夺下,砸在断墙上;白眉老僧的木鱼被周铁砍成两半,木渣溅在他脸上。最后,圆觉被按在地上,左手的断指渗着血,和陈五的断指一样,歪歪扭扭。

"你输了。"陈五说。

圆觉突然笑了,笑得像夜枭:"陈五,你以为拆了寺就赢了?北边的法藏寺,西边的普济寺,还有平城的永宁寺,都藏着刀枪!等柔然人打过来,他们会用你的血祭佛!"

陈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太武帝的密信,说"寺僧私通柔然,藏甲十万";想起阿史那云的警告,说"佛塔下的地窖,比平城的粮仓还深"。他摸出怀里的灭佛诏,诏书的边角被血浸透,"诛三族"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疼。

"押去平城。"他对周铁说,"让陛下亲自审。"

离开江州时,陈五回头望了眼。大云寺的废墟上升起炊烟——是百姓在拆木料盖房,王二婶的小孙女举着块佛像的金漆片跑,喊着"阿婆,金片片!";年轻僧人扛着犁耙往村外走,蜜饯还在他手里,糖霜被太阳晒化了,滴在泥土里。

"大人,前面是法藏寺。"周铁说,"县尉说,寺里的主持带着僧众自焚了。"

陈五的马缰绳猛地一紧。他踢马加速,看见法藏寺的山门前堆着柴堆,焦黑的尸体蜷缩着,像团团黑炭。主持的袈裟还剩半片,绣着的莲花被烧得只剩个花托;小沙弥的铜磬滚在路边,磬面上的"法藏"二字被烧得变形。

"他们说宁为佛死,不做俗民。"县尉递过张烧焦的纸,"这是遗书,说要去西方极乐世界。"

陈五接过纸,纸灰簌簌掉在他手背上,烫得生疼。他想起智空禅师说"极乐世界有七宝池",可青禾村的娃娃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想起圆觉说"佛会保佑",可法藏寺的僧众被烧得只剩骨头,佛却连片瓦都没掉下来救他们。

"收尸。"他说,"埋在义庄,立块碑,写魏民某某之墓。"

县尉愣了:"大人,他们是僧人。。。"

"僧人也是百姓的儿子。"陈五摸了摸鱼符,符面的光暗了些,"他们爹妈生他们时,可没说这是佛的儿子。"

傍晚时分,陈五到了普济寺。寺门大开,二十多个僧人跪在台阶上,面前摆着度牒、袈裟、农具。为首的是个年轻和尚,左耳垂着颗红痣,像滴血。

"大人,我们还俗。"他说,"寺里的田契、粮册都在这儿,护院的刀枪也交了。"他指了指身后的老和尚,"这是我师父,他说佛在心里,不在庙里。"

陈五下马,蹲在年轻和尚面前。他看见和尚的手,指甲缝里沾着泥——是刚从田里回来的。"为什么?"他问。

"我娘病了,"年轻和尚说,"我求师父施米,师父说佛前不能动荤。可陈大人在青禾村开了义仓,我娘喝上了粥。我去义仓帮忙,看见百姓给大人立长生牌,说陈五是活菩萨。"他笑了,"我想,菩萨应该在田里,在灶前,在百姓的碗里。"

陈五的眼泪掉在地上,砸湿了一片霜。他摸出蜜饯,递给年轻和尚:"甜的,拿给你娘吃。"和尚接过蜜饯,塞进怀里,说:"我娘说,甜的要留给救命恩人。"

普济寺的钟声响了。陈五抬头,看见和尚们在拆佛像,铜佛的碎块被装进马车,运去铸钱;袈裟被剪成布片,分给没衣服的孩子;经卷被捆成摞,送到村学当课本。阳光照在碎铜片上,闪着金光,像撒了满地的星星。

"大人,该走了。"周铁说,"平城来旨,让您去永宁寺监拆。"

陈五上马时,看见年轻和尚在教老和尚扶犁。老和尚的袈裟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的粗布短打,像片褪了色的云。他摸了摸鱼符,符面的云纹又亮了,暖得他胸口发疼。

"走吧。"他说,"去永宁寺。"

马蹄声踏碎夕阳时,陈五想起太武帝的话:"朕要让天下人知道,魏国的佛,得听百姓的。"他想起老张的坟,想起小李的断手,想起王二婶的米饼,想起阿莺的糖人。他知道,这一路的血没白流,这符的光没白亮,他陈五,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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