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胆。"陈五仰头喝干,酒辣得他眼眶发热,"喝完去把所有伤兵的名单抄一份,我要在奏疏里写清楚——每个伤兵的名字,每个百姓的名字,太武帝得看见。"
奏疏是在丑时写的。陈五磨墨时,砚台里的水结了层薄冰。他蘸了蘸墨,笔尖悬在纸上迟迟不落——要怎么写?写"臣无能,不能分兵"?写"济州百姓悬于刀下"?写"彭城若失,均田策废"?
最后他写:"陛下,臣守淮水如守命,然济州、鲁郡、高平三城告急,百姓以屋梁为兵,以血肉填墙,臣闻之肝裂。今臣分三千兵援济州,余七千伏守渡口。若彭城有失,臣愿提头来见;若三城皆陷,臣愿跪于太庙,受天下人唾。"
墨汁在"唾"字上晕开,像滴眼泪。陈五吹干纸页,用火漆封好,火漆上的玄鸟印是太武帝亲赐的,烫得他手指发疼。
"小李,"他说,"把这奏疏绑在信鸽腿上,挑最壮的那只——要飞过高山,飞过淮河,飞到平城的屋檐下。"
小李抱着信鸽出去时,营外突然响起马蹄声。陈五掀开门帘,看见铁莫尔牵着沙云站在雪地里,沙云的马蹄铁上沾着血——是刚从前沿回来。
"大人,"铁莫尔的胡子结着冰碴,"萧承之的营火灭了!"
陈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翻身上沙云,沙云的鬃毛被风吹得乱颤。跑到前沿哨塔时,他望见南岸——本该是一片火海的刘宋营地,此刻黑得像口井。
"撤了?"周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承之这老匹夫,难道知道咱们分兵了?"
陈五没答话。他望着南岸的黑暗,突然打了个冷战——萧承之不可能无缘无故撤兵,除非。。。
"报——!"
斥候的马蹄声像炸雷。他滚鞍下马,膝盖跪在雪地上:"大人!刘宋的两万骑兵绕到了泗水!他们要抄咱们的后路,断周将军的粮道!"
陈五的眼前发黑。他抓着哨塔的木栏,指节发白。泗水是周铁去济州的必经之路,粮道断了,三千人连三天都撑不住。他摸出怀里的甜灯,金砂在掌心凝成狼形——这是甜灯第一次示警,不是指向敌人,而是指向自己人。
"吹号角!"他吼道,"让周铁调头!走泗水西岸的芦苇荡,那里水浅,马能蹚过去!"
号角声撕破夜空。陈五望着北岸的火把开始移动,像条蜿蜒的火龙。他摸了摸沙云的脖子,沙云喷着白气,把他的手背焐得温热。
"沙云,"他轻声说,"咱们去泗水。"
泗水的夜风比淮水更冷。陈五赶到时,周铁的三千人正挤在西岸的芦苇荡里,刘宋的骑兵在东岸追着,箭雨像蝗虫般飞过。他抽出腰刀,刀鞘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跟我冲!"
沙云像支离弦的箭,冲进箭雨里。陈五的刀砍翻第一个刘宋骑兵,血溅在他的官服上,把"镇北将军"的金线染成了红色。周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给你们当刀!"陈五吼道。
战斗持续了半柱香。当最后一个刘宋骑兵被砍倒时,陈五的刀已经卷了刃,右手臂的旧伤崩开了,血顺着袖口往下滴。周铁的铠甲上插着三支箭,护心镜被砍出个凹痕:"大人,咱们的粮车保住了!"
陈五望着满地的尸体,刘宋的、魏军的,血把泗水的冰面染成了粉色。他摸出怀里的麦饼,掰成两半,递给周铁:"吃。"
周铁咬了一口,麦饼硬得硌牙:"甜的。"
"甜的。"陈五说。
天快亮时,信鸽从平城回来了。它落在陈五的肩头,腿上的竹筒里塞着太武帝的手诏:"陈五,朕已令羽林卫五千、并州兵三万星夜南下。彭城粮库开仓,调二十万石粮送济州。朕在平城等你,带三城的捷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