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统领的陌刀队跟着冲了。他们举着盾牌,趟过齐腰深的河水,陌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最近的一艘艨艟战船还没反应过来,船桨刚露出水面,陌刀就砍了上去——船桨是木头做的,被砍成两截,战船立刻打了个转,撞在旁边的楼船上。
老周的渔船是最后动的。二十条小船从暗礁后面窜出来,船头绑着浸满火油的棉絮,像二十支燃烧的箭。刘宋的水兵忙着救火、修桨,没注意到小船已经靠近。第一艘渔船撞在楼船的船舷上,火油溅得到处都是,楼船瞬间成了火团,水兵们跳河时被火烧得哇哇乱叫。
陈五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望着南岸的混乱,想起三年前在青禾村,他带着二十个农夫用锄头赶跑了山贼;想起上个月在鲁郡,他用麦饼换百姓的竹矛,组成了第一支民壮军。现在他有了羽林卫、并州兵,有了火攻、陌刀,有了老周的渔船,淮水南岸的田,该收回来了。
可就在这时,刘宋的中军楼船突然升起了黄旗。陈五看见船尾的绞盘开始转动,粗粗的铁链被拉起来,链头拴着个黑黢黢的东西——是铁锚,足有半人高,砸进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楼船稳住了,船帆虽然烧了,但备用的船桨被摇起来,战船重新开始移动。
"弩车!"刘宋的喊叫声再次响起。
陈五的瞳孔骤缩。他看见楼船的甲板上支起了五架床弩,箭簇比之前的更粗,箭头涂着亮红色——是毒箭。李将军的骑射手还在放火箭,可床弩的箭雨已经覆盖了芦苇荡,骑射手们纷纷落马,有的被箭扎穿胸口,有的被箭削断大腿,血把芦苇荡染成了红色。
张统领的陌刀队还在水里。他们的盾牌挡不住床弩的粗箭,陌刀砍在船舷的铁皮上,只留下白印子。陈五看见张统领的陌刀砍断了第三支船桨,自己却被一支毒箭扎穿了左肩,玄甲上的血像开了朵红花。
老周的渔船撞沉了两艘艨艟,可剩下的战船围成了圆阵,用船桨拍水,掀起的浪头把渔船掀得东倒西歪。老周的船被浪打翻了,他在水里扑腾着,手里还攥着半截燃烧的棉絮。
陈五的令旗掉在地上。他望着南岸的火光,望着芦苇荡的血,望着水里的陌刀将,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他摸出甜灯,金砂散成了乱麻,再也凝不成形——这是甜灯第一次失效。
"收兵!"他吼道,声音哑得像破锣。
撤退的号角是在申时三刻吹响的。陈五站在土坡上,望着残兵们拖着伤腿往回走,羽林卫的玄甲上沾着血和泥,并州兵的红缨被血浸透,像蔫了的花。张统领被抬回来时,左肩的箭还插着,他咧着嘴笑:"大人,末将砍了三支船桨,够换三亩水田不?"
陈五蹲下来,帮他拔箭。箭头倒刺勾着肉,张统领疼得直抽气,眼泪掉在玄甲上:"大人,末将没给羽林卫丢脸。"
"没丢脸。"陈五说,"你砍的船桨,我记在功劳簿上。"
老周是最后回来的。他浑身湿透,怀里还抱着那个泡乌头叶的陶瓶:"大人,末将的渔船沉了七条,可烧了他们五艘船。"
"好。"陈五说,"你烧的船,我记在功劳簿上。"
李将军的骑射手只剩一半。他跪在陈五面前,手里攥着支断箭:"大人,末将没护住兄弟,求您罚。"
陈五把他扶起来:"要罚,罚我。是我没算到他们有备用船桨,没算到他们的弩车有毒箭。"
夜晚的营火特别暗。陈五坐在帅帐里,面前摆着刘宋的船图——是从战死的水兵身上搜来的。船图上标着"楼船吃水七尺,艨艟吃水三尺,弩车射程五百步",还有一行小字:"淮水风乱,需备双帆双桨。"
他摸出甜灯,金砂在掌心慢慢凝成狼形,狼的嘴里叼着根芦苇。他突然想起老周说的"浅滩"——淮水南岸有片芦苇荡,水浅的地方只到马肚子,刘宋的楼船进不去,艨艟虽然能进,但船底容易卡石头。
"周铁,"他说,"去把阿月的淮水图拿来。"
阿月的淮水图是用细绢绣的,青碧的水纹里藏着七十二处浅滩,每处都用金线标着"可涉"。陈五的手指停在"白鹭洲"三个字上——那里是浅滩最集中的地方,芦苇密得能藏千军。
"老周,"他喊了一嗓子,"白鹭洲的水,最深能到哪儿?"
老周凑过来看图:"白鹭洲的中心水深三尺,边上只到小腿。刘宋的楼船进不去,艨艟能进,但船底是平的,卡着石头就动不了。"
陈五的眼睛亮了。他摸出炭笔,在图上画了个圈:"咱们明天夜里去白鹭洲,用竹筏运陌刀队,藏在芦苇里。等刘宋的战船靠近,用竹篙顶他们的船底,让他们卡石头。"
"那弩车呢?"周铁问。
"李将军的骑射手在北岸放火箭,引他们的弩车转向。"陈五说,"张统领的陌刀队从东岸包抄,砍他们的船桨。老周的渔船装上火油,从西岸冲,烧他们的帆。"
周铁笑了:"大人,这招叫芦苇里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