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沉浸在这痛并快乐着的蜕变之中,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郡城,悦来客栈,天字号房。
张大胡子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窗户是否关严实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桌边。桌上,摊开着一张微微泛黄、质地坚韧的特殊纸张。纸上,是用一种散着微弱银灰色星辉的粉末(星陨砂)拓印下来的图案——正是那几块星纹碎石片上的纹路。
纹路拓印得极其精细,连最细微的断点转折都清晰可见。几条主要的轨迹线流畅古朴,透着一股苍茫气息,旁边散落着许多更细微、更破碎的纹路,如同星辰的尘埃环绕主星。
“乖乖…这玩意儿看着就邪乎…不对,是玄乎!”张大胡子搓着手,对着油灯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头晕眼花,仿佛那些线条在蠕动。“巧手李那老小子,拓印的时候手都在抖,一个劲儿问我这是啥玩意儿,从哪弄来的…啧,我哪敢说?就说是大人要的,关乎阁里机密,多嘴就掉脑袋!吓得他拓完就躲屋里去了,连三倍的工钱都是让他婆娘出来拿的。”
他小心地将拓片卷好,塞进一个特制的、内衬软木的铜管里,封上火漆,贴身藏好。这玩意儿,就是他的命根子,比怀里那几锭金子还重。
刚收拾妥当,房门就被敲响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暗号般的节奏。
“谁?”
“张爷,是我,小六子。”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张大胡子打开门,一个身材瘦小、眼神机灵的年轻人闪身进来,正是他手下一个跑腿的兄弟。“张爷,打听清楚了,城里几家大药铺的‘清心散’、‘护脉丹’,还有‘金疮药’,全被买空了!价格翻了三倍不止!就剩些边角料了!”
“什么?”张大胡子眼一瞪,“全空了?谁干的?”
“还能有谁?”小六子凑近,声音更低,“‘宝丰号’的刘掌柜!还有‘济世堂’的孙大夫!他们两家联手,仗着跟郡守府有点关系,从昨儿下午就开始扫货!现在满城的武者和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慌了,到处托关系买药,价格都快炒上天了!听说城南几个武馆都差点为抢最后几瓶药打起来!”
“他娘的!死人财!”张大胡子狠狠啐了一口,脸色阴沉。畸变之种虽然灭了,但邪气侵染的后遗症和恐慌在蔓延,加上之前邪甲虫造成的伤亡,这些疗伤、清心、解毒的药物瞬间成了硬通货。宝丰号和济世堂这手囤积居奇,简直是在吸人血!
“还有,”小六子继续道,“城卫军那边也加了人手,四个城门都只开一个,盘查得严得很,进出都要详细登记,说是防邪秽混入,我瞅着更像是防着人跑!另外…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镇远镖局’的少镖头,带着几个人,一脸晦气地从‘万利钱庄’出来,好像…没借到钱?脸色难看得很。”
“镇远镖局?”张大胡子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他们走镖的,消息灵通,路子也野。连他们都借不到钱?这万利钱庄的周扒皮,平时不是见钱眼开吗?”
“谁知道呢,”小六子摇头,“反正城里气氛怪得很,人心惶惶。哦对了,张爷,还有件事儿,有点邪门。城西‘老槐树胡同’那边,今儿早上现死了几条看家狗,还有几只鸡,死状…有点惨,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吸干了血!皮包骨头的!街坊都在传,是不是还有漏网的邪虫子没清干净…”
张大胡子眉头紧锁。吸干血?这听着可不像普通邪甲虫干的。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安。“知道了,你让兄弟们最近都警醒点,没事少往人少的地儿钻。还有,打听一下宝丰号和济世堂囤的药都藏哪儿了!他奶奶的,想国难财?也不问问咱星陨阁答不答应!”
“明白!”小六子应了一声,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张大胡子在房里踱了几步,越想越气闷。大人还在闭关,城里这摊子烂事…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街道上明显稀疏了许多的行人,和那些神色紧张、步履匆匆的身影,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哭丧还是争吵的嘈杂。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嘟囔了一句,关好窗。大人说得对,南三郡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他摸了摸怀里那硬邦邦的铜管,心里才稍微踏实点。等大人出关,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自有大人定夺。
铁壁城,镇邪司南域分舵。
最深处的密室,隔绝一切光线与声音。墙壁上镶嵌着几块散出幽冷白光的特殊晶石,照亮了中央一张巨大的黑曜石圆桌。
圆桌旁,坐着三个人。
主位上,是一位身着暗紫色绣金纹长袍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开阖间似有电光闪过。他并未佩戴面具,但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带来的无形威压,比任何面具都更令人窒息。正是镇邪司南域座,人称“紫电”的司徒弘。
他的左手边,坐着的正是刚刚返回不久的厉千雪。她已换下破损的漆黑皮甲,穿上了镇邪司制式的玄色劲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玄色、绣着银色镇邪纹路的披风。面具依旧戴着,遮住了苍白的脸色,但气息比在荒原时平稳了许多,只是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震动和凝重。
司徒弘的右手边,则是一位身着青衫、面容儒雅、气质温润的中年文士。他手中拿着一柄白玉为骨的折扇,轻轻摇动,神态闲适,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茶会。但司徒弘和厉千雪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此人乃是钦天监派来的三位紫袍大监之一,监副,文仲。
圆桌中央,摆放着那面边缘带着焦黑裂痕、符文黯淡的封邪盘。
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千雪,”司徒弘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打破了沉寂,“将野狐坡之战的详情,尤其是最后那异种能量与陈观出手的细节,再复述一遍。不得有丝毫遗漏。”
“是,座。”厉千雪深吸一口气,声音清冷,条理清晰地再次描述了整个战斗过程,从地窟溶洞的诡异环境,到畸变之种的强大与核心的难缠,重点放在了陈观最后那石破天惊的一掌,以及随之而来的异种能量爆和封邪盘的剧烈反应。
“…那青黑色的能量,绝非寻常罡气或真元。它蕴含着创生与寂灭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源而生的恐怖伟力,高度凝聚,破坏力内敛却足以湮灭一切。属下怀疑,那便是传说中的‘星源’之力,但其表现形式…与司内秘典所载的几种‘源’力描述,皆有所不同,更加…纯粹?或者说,更接近本源?”厉千雪的描述带着强烈的不确定感。
“封邪盘对其排斥剧烈,甚至受损,便是明证。”司徒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黑曜石桌面,出沉闷的笃笃声,目光锐利如鹰隼,盯着那面受损的铜盘。“封邪盘,乃是以‘源’力为基,融合诸多克制邪祟的天材地宝炼制而成。它对纯粹的‘源’力虽有感应,但绝不会排斥,更不可能受损!除非…”
他顿了顿,看向旁边的文仲:“文监副,钦天监观星定脉,对天地间的本源能量感应最为敏锐。依你之见?”
文仲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温润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司徒座,厉巡使的描述,尤其是那‘创生寂灭螺旋’、‘湮灭万物的混沌黑暗’之语,让文某想起监内一份极其古老的残卷记载。”
他收起折扇,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点柔和的白光浮现,迅勾勒出一幅极其简陋、却带着某种神韵的图案——一个扭曲的、仿佛在不断湮灭与重生的漩涡,漩涡中心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此图名为‘归墟之涡’,传说乃星辰寂灭、重归混沌之象。那残卷提及,能引动此象者,其力…已非此界凡俗武道所能囊括,或涉…‘仙陨’之秘。”文仲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密室中如同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