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里城西侧,那扇饱经战火的巨大营门,在无数双或绝望、或麻木、或惊惧的目光注视下,被缓缓推开了!
门轴似乎不堪重负,发出痛苦呻吟。
门缝越开越大,露出了营门外那片被雨水泡得发白发胀的泥泞土地,以及更远处,如同沉默巨兽般蛰伏在雨幕中的水溪阵地轮廓。
一面巨大的、用惨白麻布仓促缝制的旗帜,被高高举起在洞开的营门上方。
白布湿透,沉重地垂落着,在微明的天光下,像一面招魂的幡,又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宣告着一个王朝军团最后的屈辱与终结。
雨水顺着白布流淌,如同无声的泪。
营门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雨声淅沥,冷得刺骨。
傅友德的身影出现在洞开的营门中央。
他没有骑马。
沉重的山文甲上沾满了泥浆,昔日象征威严的盔缨湿漉漉地贴在冰冷的铁盔上,显得颓败不堪。
他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泥水,走出了那道象征着大明军威的营门。
脚步沉重而虚浮,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身后,是沉默跟随的十几名高级将领,同样卸去了甲胄,只穿着单薄的战袍,脸色惨白如纸,在凄风冷雨中瑟瑟发抖。
傅友德走到营门外十数步的地方,停下。
前方是被炮火和雨水反复蹂躏过的泥泞地。
他缓缓抬起手,示意身后停止。
然后,在数十万道目光——来自城头残存明军、来自营内绝望士兵、来自对面水洞阵地无数冰冷目镜的注视下——
这位曾追随汉武皇帝横扫天下的开国名将,这位曾令元蒙铁骑闻风丧胆的颍川侯,缓缓地、僵硬地,弯下了他从未在敌人面前弯曲过的膝盖。
“噗通!”
沉重的膝盖砸进冰冷的泥浆里,泥水四溅。
他整个身体也随之向前倾伏,额头重重地磕在污浊的泥地上。
冰冷的泥浆瞬间糊满了他的额头、脸颊。
“罪臣……傅友德……”
他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泥地上响起,干涩、颤抖,带着一种灵魂被彻底碾碎的卑微,
“率麾下残部……叩拜……水溪神魔麾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灼烧着他的尊严。
身后,那十几名将领,也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倒,纷纷跟着跪伏下去,额头抵在泥水里,身体在寒雨中抑制不住地颤抖。
数十万大军解除武装的指令早已传达,此刻,整个龙里城外,死寂的明军大营如同一片巨大的坟场,只有风吹过破烂帐篷的呜咽,以及雨点打在泥地上的沙沙声。
时间仿佛凝固。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傅友德低伏的脊背,冲刷着他沾满泥浆的脸。
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屈辱感像无数毒蚁,啃噬着他的骨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对面水溪阵地深处,那片被雨幕笼罩的钢铁丛林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不是震天的炮响,也不是冲锋的号角。
是整齐划一、沉重如雷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