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过了这么多年,那天的场景纪兰生仍记得十分清晰。一时之间,百年前的记忆和舒愉此刻的话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晏采身上,恍若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彼时,他没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和曾经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愚蠢地沉浸在与舒愉的日常中,并天真地认为他们会岁岁年年不分离。
舒愉向他提出解契的那天,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他还记得院子里的桂花簌簌地落,微风一吹,香气便飘了满院,连带着舒愉身上也是香的。
她表情罕见地有些纠结,踟蹰着走到他的面前。他还没来得及问询,舒愉便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然后不等他的反应——他那时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舒愉就捏碎了他的灵玉。动作是那么干净利落,仿佛她面上的纠结只是安慰他的谎言。
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拉住她,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的人生几乎没有过片刻安稳,一直在颠簸之中漂游。他本以为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惊慌失措,舒愉便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他呆呆地跪倒在地,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在这茫茫然无所依的麻木之中,他听到了胸前灵玉碎裂的声音。
这极细微的动静唤醒了他,他连忙将那碎开的灵玉拾起,捧在手心,痴痴地凝望。
不一会儿,翠色灵玉之上泛起几点水光。他把那水痕擦去,将灵玉死死地握着,好似抓着他还未崩塌的全世界。
此刻,纪兰生看着那面如死灰的晏采,心中涌动着隐秘的快意。那些被他掩埋在记忆深处不敢触碰的暗伤旧疾,却也显露了出来,又一次宣告他被抛弃者的身份。
他不禁看向舒愉,难以抑制地想,这世上究竟有谁,会是舒愉的终点吗?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舒愉的这位旧情人比他年长些许。他与舒愉同岁,总能陪她活整整一辈子。他不是她选择的终点,但只要他能陪她走到终点,那便也算得上极大的幸运。
至于晏采……总会消失的。
舒愉身体微微前倾,头向右前方稍稍一偏,自下而上地打量着晏采的神情。他好像已经僵掉了,除了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动作。
她刚想说话,就见晏采猛然侧身喷出一大口鲜血。即使他已竭力避开,有几滴血花还是在舒愉杏黄色的布鞋尖上绽放。
舒愉皱了皱眉头,伸出一根手指,用灵力将那点血迹抹去。
问天宗的弟子们早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失语了。她们没有靠近,不知道副宗主说了什么,但晏采仙君吐血的反应她们却看得一清二楚。
看起来,副宗主之前那一击,确实是下了狠手。
都是年轻的弟子,平日里无非就是闯一些无伤大雅的祸,她们何时撞上过这种场面?众人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
在她们心中,晏采仙君是九天之上的谪仙人,值得修真界各门各派虔诚的尊敬。舒副宗主更是很少与人起冲突,怎么着也不该对仙君刀戈相见才是。
难不成,是问天宗和无方仙宗有了难以化解的矛盾?霎时间,众人都难免惴惴不安。
看到舒欢宗主的身影后,她们才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
舒欢本以为是有人在闹事,看清几人的面目后,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舒愉在搞什么名堂?新欢和旧爱都处理不好了吗?竟然还因为男人搞出违反宗门规矩的动静。
“姐。”迎上舒欢冷冷的脸,舒愉有些不太好意思。在这条人流并不算少的街巷动手,确实是她有失分寸。
她又皱了皱眉,恼恨自己先前的不冷静。
只见身旁的纪兰生抱着兰花躬身行了一礼,温声道:“舒宗主。”
舒欢漫不经心望过去,认真地端详着他。她惊讶发现,纪兰生这个魔修竟然看不出一点魔的痕迹。
她点点头,“兰生,好久不见。”
舒愉刚刚那般残忍地宣告了她的无情,晏采已觉得心如死灰。
此刻再看到舒欢向那个男人透露出下意识的熟稔,晏采竟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