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偶尔臭屁欠揍、仿佛天塌下来也能用一句调侃顶住的林予冬,此刻正微微仰着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清晰地顺着他清俊的侧脸滑落下来,在下颌处短暂停留,然后无声地滴落在他深色的校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紧接着,又是一滴。
他长长的睫毛被濡湿,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湿漉漉的,像只迷了路、被雨淋透的小狗,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毫无防备的脆弱和柔软。
他看得那样专注,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吸进了那个关于告白的旋律里,那无声滑落的泪水,是少年心底最干净也最汹涌的潮汐。
江见夏胸腔里那股为自己而涌的酸涩感瞬间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覆盖了。
是惊愕,是难以置信,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疼痛的柔软。她甚至忘记了掩饰自己同样泛红的眼眶,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
她想嘲笑他两句,像电影里那样说:“喂,林予冬,你哭啦?好逊哦!”,用玩笑化解这突如其来的、过于浓烈的情感冲击。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他湿漉漉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唇线,看着他下颌那点未干的泪痕,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毫无道理地攫住了她。
那点想嘲笑的心思,瞬间被更汹涌的心软击得粉碎。
银幕上,林真心在痛哭,歌声在回荡,放映厅里回荡着其他观众低低的啜泣声。
而他们这一方小小的角落,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江见夏几乎没有思考,她的动作甚至先于她的意识。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右手从扶手上挪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轻轻地、轻轻地覆在了林予冬随意搭在两人座椅之间扶手上的左手手背。
他的手指微凉,皮肤下是清晰的骨节。
在她指尖触碰到他手背皮肤的刹那,林予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仿佛被那微小的电流惊醒。
他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转过来看她,也没有抽回手。
他只是任由她的手覆盖着,那微凉的指尖在他手背上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暖意。
江见夏的心跳如擂鼓,在《小幸运》的旋律中疯狂作响。
她不敢看他,视线依旧固执地投向银幕,仿佛被那光影牢牢吸附。
她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更紧地、更坚定地包裹住他微凉的手背,用尽全身的力气传递着一个无声的讯息:别难过,我在这里。
她能感觉到他手背的肌肉从最初的僵硬,一点点在她的掌心下放松下来,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反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银幕的光影流转,映照着两张年轻而潮湿的侧脸。
巨大的悲伤与温柔的慰藉在昏暗的光线里无声流淌,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下传递的温度和银幕上那首唱尽遗憾与心动的歌。
那句笨拙的“即使这样,我还是很喜欢你”,和那句清澈的“一尘不染的真心”,仿佛成了此刻最好的注脚。
青春的悸动与惶惑,未来的沉重与此刻的温柔,都在这方被光影切割的黑暗里,被一只覆上的手和一个无声落泪的侧影,诠释得淋漓尽致。
或许青春就是这样,笨拙地表达,笨拙地心动,笨拙地流泪,再笨拙地给予和接受安慰。
在那些盛大喧嚣的运动会、在那些淅淅沥沥的雨天、在那些空旷寂寥的电影院里,笨拙地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少女时代。
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那些滚烫酸涩的眼泪,那些掌心传递的微小温度,最终都沉淀为生命底色里最纯净的光斑,纵使岁月漫长,纵使前路未卜,也足以在某个寂静的雨夜,照亮回忆深处那个湿漉漉的、为一句电影台词落泪的少年,和那个鼓起勇气、轻轻覆上他手背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