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老师平板的声线像一把钝锯子,慢悠悠地切割着午后沉闷的空气。
粉笔灰在透过窗帘缝隙的光柱里无声沉浮,江见夏的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
意识并非被粉笔头砸醒,而是在一阵冰凉的心悸中猛地沉回身体,仿佛刚从深水挣扎着浮出水面,肺部残留着溺毙般的窒息感。
她趴在课桌上,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校服袖子被压出深深的褶皱。
讲台上,米老头还在不紧不慢地推导着那道该死的电磁感应综合题,画着歪斜磁感线的粉笔吱呀作响。
周围是同学们或专注或走神的寻常模样,没人注意到她的惊醒。
又是这样。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抓住脑海里飞速消散的碎片:冰冷的公寓、泛黄的旧报纸、刺目的标题……还有一个模糊的、布满皱纹的脸……是司机?姓王?还是李?画面如同被水浸过的墨迹,越是努力辨认,越是混沌一片。
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浸透骨髓的疲惫和巨大的无力感,像深水漫过口鼻,缓慢地窒息。
这感觉并不陌生,每次从那个所谓的未来回来,都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却又细节模糊的噩梦,醒来只剩下心悸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下课铃尖锐地撕破沉闷。
江见夏几乎是凭着本能,动作迟缓地收拾书包。
笔袋拉链卡了一下,她用了点力才拽开,指尖冰凉。
“夏夏?”程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从旁边传来,“发什么呆呢?走啦。”
江见夏抬起头,对上程橙探究的目光,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嗯,走吧。”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
走出教学楼,五月中旬的阳光已经有了灼人的热度,明晃晃地泼洒下来。
梧桐树的新叶油亮,在微风中翻动,落下满地跳跃的光斑。
程橙挽着她的胳膊,絮叨着周末的作业安排和下周模考的焦虑,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听得不甚真切。
江见夏只是沉默地点头,目光有些涣散地掠过喧闹的操场,掠过抱着篮球奔跑的身影,掠过三三两两说笑的学生。
那些鲜活的色彩和声音,此刻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无形的膜。
胃里那股从醒来就盘踞不散的冰凉感,顽固地蔓延着,让她手脚都有些发麻。
回到家,玄关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温语女士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笑容温婉:“回来啦?快去洗手,马上开饭。”目光落在女儿脸上时,那笑容顿了一下,眉心飞快地蹙起又松开,“脸色怎么有点白?是不是太累了?”
“没,可能有点闷。”江见夏含糊地应着,低头换鞋,避开母亲的目光。
书包沉甸甸地坠在肩上,里面塞满了各种习题册和试卷,像一块冰冷的巨石。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温语女士不断给女儿夹菜,清蒸鲈鱼、油焖春笋、番茄炒蛋堆满了江见夏的碗。她机械地吃着,味同嚼蜡。
父亲随口问着学校模考的情况,她只是简短地答着“还好”、“在复习”,声音平板,听不出起伏。
直到父亲吃完饭,回到书房处理事情。
温语女士放下筷子,终于忍不住,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夏夏,妈妈……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她顿了顿,看着女儿骤然抬起的、带着惊愕和一丝慌乱的眼睛,“你和那个林予冬……在一起的事。”
江见夏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筷子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秘密被猝然揭开的窘迫和对母亲反应的未知恐惧交织着,让她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温语女士没有责备的意思,眼神里只有深切的担忧和心疼:“妈妈不是要干涉你。青春期的感情,很美好。只是……”
她伸出手,越过桌面,轻轻覆盖在女儿冰凉的手背上,掌心温暖干燥,“妈妈看你最近,一点都不快乐。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像一根随时会断的弦。晚上,你房间的灯……是不是亮到很晚?”
江见夏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母亲掌心的温度顺着皮肤渗入,却驱不散心底那片彻骨的寒冰。
快乐?这两个字对她来说,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