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陈亦明看得眼热,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见陈紫瞳正往陈天宇那边走,忙出声叫住:“紫瞳!过来替为父倒杯茶。”
陈紫瞳脚步一顿,她本是想找陈天宇说句话——上次黑风口重伤,是陈天宇救了他,这份情她一直记着,今日正好借着年节道谢。可父亲开口,她只能停住脚,闷闷地走过去斟茶。
“别总往那边凑。”陈亦明压低声音,目光扫过与陈亦德谈笑风生的陈天宇,“你叔公叔婆现在眼里只有他,咱们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
陈紫瞳抿着唇没说话,手里的茶壶晃了晃,酒液溅出几滴在桌布上——她知道父亲心里不痛快,自打陈天宇撑起陈家的生意,陈亦诚那一房的风头就盖过了他们,可她欠的人情总不能不认。
“天宇哥!”陈墨捧着红包跑过来,棉袍上沾着金粉,“太爷爷说今年这压岁钱让你一会儿去分给府里的人!”他跑到陈天宇身边,又轻声说道:“小弟在此,提前给你道贺了”
“道贺?”陈天宇被陈墨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墨在陈天宇耳边解释道:“往年,这都是让大长老做的事。你现在可是陈家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你俩神神叨叨地说什么?。”秦红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视线却落在陈亦明身上,见他脸色不好,便拉着叶清怜往廊下走,“清怜,咱们去看看厨房的屠苏酒炖好了没,别让某些人扫了兴。”
叶清怜会意,跟着她往外走,路过陈紫瞳身边时,悄悄递了个眼色——意思是等会儿再找机会说话。陈紫瞳微微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陈天宇接过陈墨手里的红包托盘,目光掠过正厅里的众人:陈亦德夫妇正围着自己爷爷和父亲说些家常,语气温热;陈亦明独自饮酒,眉头紧锁;陈紫瞳站在父亲身后,时不时往这边瞟;陈雪薇早已不见踪影,想来是躲回自己院子了……这喧闹的年节里,每个人的心思都像窗上的冰花,看似连成一片,实则各有各的纹路。
“臭小子,发什么呆呢?”陈玄罡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那往日严肃的神情一改,倒多了几分温情,“快来帮忙挂灯笼,老朽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
“大长老过谦了,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还老是以老朽自称。”
陈天宇回过神,笑着往廊下走。暖光映着秦红殇的红衣、叶清怜的白裙,还有远处长辈们的身影,心里那点因人情微妙而起的波澜,渐渐被这熟悉的喧闹抚平。住了这些日子,这里早已不是单纯的“陈家府邸”,而是有了牵挂的地方——哪怕有暗流涌动,也是家的一部分。
除夕夜的宴席摆开时,正厅里的八仙桌拼成长案,烛火映着满桌佳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上的冰花。陈家骐端起酒杯,先敬了列祖列宗,然后开口说道:“今年家里人齐,一定要多喝几杯!”他又抿了口屠苏酒,目光扫过满堂小辈,最终落在陈天宇身上。
“天宇,”他放下酒杯,声音带着酒后的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过完年,你随阿墨和紫瞳去凤鸣书院待些时日吧。”
这话一出,席间的喧闹顿时静了几分。陈天宇握着筷子的手微顿,看向太爷爷——他知道陈家骐向来不主张自己埋首书卷,此刻突然提这事,必有深意。
陈若雪坐在旁侧,立刻明白了兄长的心思,笑着接话:“家主说得是。天宇这些年在外奔波,也该静下心来读些书。我明日就写封推荐信,山长是我当年的门生,加上你陈家子嗣的身份,临时插班进去不难。”她看向陈紫瞳,“你在书院熟,多照拂着些。”
陈紫瞳刚夹起一块炸春卷,闻言抬眼,双瞳亮了亮——若是能在书院常见面,能说话的机会就多了。她刚要应声,却被身旁的陈亦明用胳膊肘碰了一下。
“紫瞳年纪也不小了,在书院待着本就勉强,哪还有精力照拂旁人?”陈亦明端起酒杯,酒液晃得厉害,“再说天宇一身本事,去书院岂不是屈才?”他这话看似为陈天宇着想,眼底却藏着不愿两房走近的抵触。
陈紫瞳抿了抿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咬了口春卷。
“屈什么才?”陈家骐瞪了陈亦明一眼,“凤鸣书院乃国之重器,里面藏龙卧虎,不光有文墨,还有兵法谋略、江湖见闻。你当那里只是摇头晃脑念书的地方?”他转向陈天宇,语气缓和下来,“去了多听听、多看看,结识些同辈,对你往后总有好处。”
陈亦德立刻附和:“家主说得极是!更何况连皇子公主,王公大臣子嗣都时常去书院学习,天宇去了正好能交个朋友,咱们陈家日后若是有人能进入朝政,在朝堂上也能多个照应。”
陈墨虽然聪明也有才学,但是交友这方面却不够通达,如果有了陈天宇帮衬,以陈天宇结交人的本事,他日陈墨要是做官,自然会有好处。
他对白婉霜使了个眼色,后者忙给陈天宇添了碗汤:“天宇多喝点,这是特意给你炖的当归羊肉,补补身子,开春去书院才有精神。”
陈天宇看着太爷爷期盼的眼神,又瞥了眼欲言又止的陈紫瞳、满脸热络的陈亦德夫妇,还有低头饮酒的陈亦明,心里渐渐明了。这哪里是单纯让他去读书,分明是借着书院的由头,为他铺路,也借机平衡家族内部的关系。
“孙儿听太爷爷的吩咐。”他放下筷子,拱手应道,“多谢太爷爷和姑婆费心。”
“这才对嘛。”陈家骐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有若雪的推荐信,再让阿墨带你熟悉环境,保管顺顺当当的。”他看向陈墨,“你性子向来沉稳,可得看好你天宇哥,别让他在书院里惹事。”
陈墨连连点头,嘴里塞着饺子,含糊道:“太爷爷大可放心,天宇哥最稳重了!我还能跟他请教算学呢!”
席间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陈天宇端起酒杯,敬了陈家骐和陈若雪,又对陈墨和陈紫瞳举了举杯。陈紫瞳避开他的目光,却悄悄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像是在说“到了书院再说”。
只有陈亦明没再说话,独自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灯笼的暖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谁也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