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宇目送她离开,重新坐回石凳上,却再无半分睡意。他拿起桌上的《甘石星经》,目光却落在院门外的小路上,若有所思。
未时初刻,书院的钟声响了,厚重而悠长,在山谷间荡开层层回声,提醒着学子们前往观星台上课。陈天宇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杂的思绪暂且压下,小心翼翼地把《甘石星经》放回石桌中央,指尖拂过泛黄的封皮,仿佛还能感受到书页间残留的墨香。他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草屑,转身朝着观星台走去。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在石板路上织就出一张金色的网,可他的心头却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那股莫名的阴霾挥之不去。
观星台建在书院最高的山坡上,是一座圆形的高台,四周用汉白玉栏杆围着,栏杆上雕刻着繁复的星象图,历经岁月打磨,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陈天宇走上台阶,便看到天文地理课的夫子已站在台上,那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着深蓝色的锦袍,袖口绣着北斗七星的图案,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杖身同样刻满了星辰纹路。
“陈同学来得正好,快些上来吧。”老夫子见他走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声音洪亮得不像个老者。
陈天宇快步走上观星台,只见台上正中央摆放着一架巨大的浑天仪,足有一人多高,由多个铜制的圆环嵌套而成,每个圆环上都密密麻麻地刻着星辰的位置和名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折射出细碎而耀眼的光芒。学子们陆陆续续地赶来,轩辕灵曦一蹦一跳地跑到陈天宇身边,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等众人都到齐了,老夫子才缓缓开口,他抬起龙头拐杖,轻轻点向浑天仪最外侧的一个圆环:“今日我们来讲北斗七星的运行规律。”拐杖的顶端在“天枢”“天璇”等星名上一一划过,“你们看,这北斗七星在不同的季节和夜晚不同的时间,出现于天空不同的方位,古人据此来确定季节和时辰。譬如说,当斗柄指向东方时,便是春天;指向南方时,便是夏天……”
陈天宇听得格外认真,目光紧紧盯着浑天仪上那些闪烁的星辰标识,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地球自转与公转的示意图。老夫子讲到北斗七星的周年视运动时,他忽然举手问道:“夫子,学生斗胆问一句,这北斗七星的位置变化,是否与大地的运转有关?”
老夫子愣了一下,随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你且说说看。”
“学生曾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说大地如球,昼夜不息地绕着一根轴转动,而星辰的东升西落,便是由此而来。北斗七星的位置变化,或许也是因大地运转,使得我们看到的星空角度发生了改变。”陈天宇尽量用古人能理解的语言解释着,心里却有些忐忑,不知道这番超前的言论会不会引来质疑。
老夫子沉默了片刻,抚着胡须长叹一声:“后生可畏啊!老夫研究星象数十载,也曾有过类似的猜想,却始终未能找到确凿的证据。陈同学这番话,倒是给了老夫一些新的启发。”
周围的学子们听得云里雾里,不少人窃窃私语,显然对陈天宇的说法难以理解。轩辕灵曦却眨着好奇的大眼睛,拉了拉陈天宇的衣袖:“陈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星星的事情?那些杂书里还有什么好玩的知识吗?”
陈天宇笑了笑,伸手轻轻拨了一下浑天仪的圆环,铜环转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指着浑天仪顶端那颗始终不动的星辰标识:“你看,无论北斗七星如何转动,北极星始终在北方,这就像院子里的晒谷场,无论我们在场上如何走动,场边的老槐树始终在那里,为我们指引方向。”
“哇,原来是这样!”轩辕灵曦恍然大悟,眼睛亮晶晶的,“那是不是说,只要找到北极星,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会迷路了?”
“可以这么说。”陈天宇点头,“不过想要在夜空中快速找到北极星,还可以借助北斗七星。把天璇和天枢两颗星的连线延长五倍,就能找到北极星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浑天仪上比划着,动作清晰明了。老夫子站在一旁,赞许地点了点头,对其他学子说道:“陈同学说得很有道理,大家都记一下,日后外出游历,或许能用得上。”
陈天宇正说着,忽然瞥见人群中的欧阳锐正低着头,手里偷偷摆弄着一个小巧的机关模型。那模型是用黄铜制成的,上面有几个相互咬合的齿轮,随着他手指的拨动,齿轮缓缓转动,带动着模型顶端的一个小铜球转动,似乎在模仿某种天体运行的轨迹。陈天宇的目光在那模型上多停留了一瞬,总觉得那齿轮的咬合方式与陈家铁矿用来提升矿石的机关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实验课的教室设在一间宽敞的偏殿,殿内光线充足,几扇高大的窗户敞开着,吹来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靠墙的木架上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器:铜制的比重计刻度精细,放入盛水的玻璃器皿中时,水面会沿着刻度线清晰地攀升;放大镜的镜片透亮,将书页上的小字放大数倍,连墨迹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角落的沙盘模型更是精巧,按比例缩小的河流、堤坝、水渠一目了然,旁边还摆放着用来模拟水流的皮囊。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仪器旁,好奇地摆弄、讨论着,不时发出阵阵惊叹。陈天宇刚走进偏殿,就看到吴玄烨站在屋子中央,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正指导几个学子进行杠杆原理的实验。他面前的长桌上,放着一个由硬木和铁条制成的杠杆装置,一端用铁链吊着块足有三十斤重的铁块,铁块底部还沾着些许铁锈,另一端则系着一根粗麻绳,几个学子正使劲拽着绳子,脸憋得通红,铁块却只微微晃动了一下。
“夫子,这也太沉了,根本拉不动啊!”一个圆脸学子擦着额头的汗,气喘吁吁地说道。
吴玄烨还没来得及回应,目光便与刚进门的陈天宇对上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朝陈天宇招了招手:“陈同学,你来试试这个。”
周围的学子们闻声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和看热闹的意味。陈墨挤到前面,小声对陈天宇说:“天宇哥,这铁块可沉了,他们拽了半天都没动静,你可有办法?”
陈天宇点了点头,走上前仔细打量着那个杠杆装置。杠杆的支点在靠近铁块的一侧,离挂铁块的位置很近,离系绳子的一端却很远。他心里了然,这正是利用了力臂长短对力的影响,只是此刻的支点位置不对,才会如此费力。
“用这个装置,把铁块撬起来。”吴玄烨抱着胳膊,镜片后的目光紧紧盯着陈天宇,带着几分探究。
陈天宇没有立刻去拉绳子,而是蹲下身,松开固定支点的卡扣,将支点往绳子的方向挪动了大约两尺的距离,重新固定好。周围的学子们都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动支点。
“这样能行吗?”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
陈天宇没有理会,握住绳子轻轻一拉。令人惊讶的是,原本纹丝不动的铁块,此刻竟像羽毛般轻盈地被撬了起来,离地面足有半尺高。
“哇!”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学子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那个圆脸学子更是张大了嘴巴:“这、这怎么可能?刚才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拉不动,陈同学怎么轻轻一拉就起来了?”
吴玄烨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他走上前,用手指量了量支点到两端的距离,又看了看被撬起的铁块,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惊讶:“你这方法,倒是新颖。”
陈天宇松开绳子,铁块“哐当”一声落回地面。他站起身,笑了笑,语气谦虚:“只是偶然想到的罢了。我觉得这支点的位置若是调整一下,或许能省力些,没想到真的管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轩辕灵曦挤到陈天宇身边,好奇地问,“为什么动了动那个支点,就变得这么省力了?”
陈天宇刚要解释,吴玄烨却先一步开口了:“这便是杠杆的奇妙之处。力的大小与支点到两端的距离有关,距离越远,便越省力。陈同学调整了支点的位置,增加了力臂的长度,自然就能轻松撬动铁块了。”他看向陈天宇,目光复杂,“陈同学能举一反三,对这些原理有着独到的理解,很不错。”
实验课上,学子们都兴致勃勃地围着那个杠杆装置,学着陈天宇的样子调整支点位置,体验着省力的奇妙,整个教室充满了探索的乐趣。陈天宇却注意到,吴玄烨看他的眼神始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让他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