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这一波漫长封控的第二十七天傍晚,阿初与秋水照旧在露台上一边慢悠悠地喝啤酒一边看月亮,阿初给秋水讲述她在电台工作时印象最深刻的几个听众,以及那几人的离奇经历,秋水则饶有兴致地给阿初讲她童年时的种种趣事。
秋水说她年幼时很喜欢学校一年一度组织的挖宝游戏,老师们将印着各种奖品图案的宝物兑换券藏在操场后的树林,孩子们听到口哨声便在树林里四下埋头寻找,宝物兑换券有的藏在树根旁,有的藏在砖头下,有的藏在草丛里,孩子们找到后可以根据上面的图案去老师办公室换花生糖、自动铅笔、作业本、文具盒。
秋水说她上小学时候的那身天蓝色校服比现在学生们的校服还要好看,外婆每学期开学前一天都会带她去商店买一套新校服,新学期开学那天外婆会替她系好红领巾,穿好小白鞋,她穿着背后印着黄色卡通小鸭子的新校服大摇大摆地上学。如果那天下雨,外公会在放学后撑着伞背她回家,仅仅是为了不让她的鞋子沾水。
秋水说七八月份学校会在体育场举行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高年级的孩子们穿着华丽的民族服饰跳集体舞,低年级的孩子们可以观看博克、赛马、射箭、瑟日、沙嘎,秋水只会玩沙嘎。外婆担心她饿,那天去体育场给她送了七次零食。
秋水说夏天时外婆担心秋水中暑,私下安排学校食杂店的小跑腿儿每节课间给她送来一根冰棍,她因为年少时太贪凉长大后身体一直不算很好。
秋水说她对外婆许愿拥有一间只卖各种零食的小店,六一儿童节那天她便真的拥有了一间零食店,她的小小零食店柜台里有许多许多的棒棒糖、果冻、巧克力……她在保质期前根本吃不完,最后只好将余下的零食分给亲戚和同学。
秋水说外婆家当时已经败落,那些外婆用来给她童年造梦的花费,每一分都是外婆做裁缝赚来的……外婆经常在昏暗灯光下踩着缝纫机熬夜做衣服,后来有一只眼睛得了眼疾失去视力,另一只眼睛现在也已经视物不清晰。
秋水说十几岁时青城当晚发生了地震,大家都跑到空旷的地方坐着躲避,外婆见她匆忙跑出来没穿袜子,便执意要回家给她取袜子。秋水问外婆是你的命重要,还是我着凉更重要,外婆说我可以死但是你不能着凉……
秋水说那是一种近似乎偏执的、密不透风的爱,外婆在那些年给予的温暖足以让她抵御一生的严寒。
……
原来没幸运地生在富足人家的孩子也可以被家人悉心对待,阿初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秋水诉说那些温暖的童年记忆,她从来不曾拥有那些,秋水的幸福像是一根刺扎进了阿初心里,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嫉妒秋水,阿初真的很讨厌当下这个阴暗狭隘的自我。
秋水明明只是平静地向她所爱之人叙述童年温情过往,她没有任何得意,她没有丝毫炫耀,阿初却隐隐期盼秋水因今天的言行得到教训。当这个想法从脑海深处浮出水面,阿初自己都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她对脑海里竟然会冒出这种恶毒想法感到无比震惊。
彼时阿初蓦地想到云城家中那个总是爱嫉妒,爱比较,素来见不得别人好的亲生妹妹,难道全家人骨子深处都暗藏着这种可怖的劣根性吗?如果要是这样,那些当年霸凌银河的人与自身本质又有何不同?
那天晚上九点一刻秋水家人打来一通电话,家人告诉秋水外公封控第三天在阳台摔倒脑出血去世,外婆在封控第十七天肾疾复发于医院去世,两位老人身处特殊时期无法照常举行葬礼,皆已相继匆匆下葬,希望秋水得知消息不要过于悲伤。
“秋水,对不起,我没有经历过亲人的去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阿初疑心内心阴暗的想法得到应验,当下恨透了自己。
阿初无力安慰秋水,她不想再触及当年银河去世时那种椎心泣血的伤痛,便随便扯了个谎敷衍身旁的秋水。
“没关系,阿初,我会自己哄自己。”秋水双手捂住头将面颊埋入双膝。
“那我不打扰你了。”阿初言毕起身。
“嗯,走吧。”秋水向阿初摆摆手,随后又哽咽着叫住她,“阿初,给我一根烟。”
阿初将口袋里的烟盒与打火机全部留给秋水,她把自己关进了秋水的秘密基地,阿初对于今天的事不敢细想,亦不想再重温死亡之痛,她怕自己无可避免地走向那条冥冥之中的自毁之路。阿初知道银河一直都在另一个世界眼巴巴地等她,等她勇敢地跨出那一步,她的双脚每时每刻都在那条看不见的生死线上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