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未停,玄色的袍角在喧闹的灯火与人流中划过一道弧线,目标明确,直奔长街另一端那栋灯火通明的佑康茶楼。
他身后半步,柳月璃沉默地跟着。
深灰斗篷左侧那道被利刃划开的长口子,边缘焦黑翻卷,无声地诉说着方才街心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面具早已摘下,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素白的纸胎被捏得变了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兜帽依旧低低压着,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只有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倔强。
裴寂没有回头看她,步伐沉稳。
人们很快又沉浸在灯谜、小吃和笑语中,仿佛那场致命的刺杀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硝石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被甜腻的糕点香气覆盖。
柳月璃的目光掠过那些重新洋溢起笑容的脸孔,心底一片冰凉。
这尘世的欢乐如此脆弱,轻易就能被撕碎。
佑康茶楼厚重的雕花木门近在眼前。
跑堂伙计眼尖,远远瞧见裴寂的身影,脸上立刻堆满了十二分的殷勤与敬畏,小跑着迎上来,腰弯得极低:“爷!您来了!雅间给您备着呢,临街最好的位置,一直给您留着!”
裴寂脚步未顿,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淡的“嗯”声。
跑堂立刻心领神会,侧身让开道路,目光飞快地在柳月璃身上扫了一眼,触及那身狼狈的灰斗篷和兜帽下看不清的面容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好奇,但立刻又低下头去,不敢多看,只毕恭毕敬地在前面引路。
茶楼里比外面更喧嚣几分。
一楼大堂几乎座无虚席,茶客们高谈阔论,跑堂穿梭其间,杯盘碰撞声、说笑声、堂倌拖长了调子的唱喏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热烘烘的声浪。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茶香、点心甜香,还有男人们身上散发的汗味和烟草气息。
跑堂引着他们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踏上通往二楼的木楼梯。
楼梯略陡,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二楼的格局清雅许多,用雕花屏风和垂落的竹帘隔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小间。
跑堂在一间垂着湘妃竹帘的雅间门口停下,恭敬地打起帘子:“爷,您请。姑娘请。”
雅间不大,布置得却极雅致。
靠窗一张硬木方桌,两把圈椅。窗外正对着长街最繁华的一段,窗下还置了一个小小的炭盆,红红的炭火驱散着初春夜里的寒意,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裴寂径直走到临窗的位置坐下,背对着门口,也背对着柳月璃。
他抬手解下玄色锦袍外罩着的同色大氅,随意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寻常赴约。
柳月璃站在雅间门口,竹帘在她身后落下。
炭盆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暖意,却丝毫驱不散她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她看着那个背对着她的宽阔背影,手指在袖中无声地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坐。”裴寂的声音响起,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圈椅。
命令的口吻,毫无波澜。
柳月璃的身体僵了一下。兜帽下,她的唇抿得更紧,几乎成了一条线。
几息之后,她才迈开步子,走到他对面的圈椅前,缓缓坐下。
她坐下时,始终低垂着头,宽大的兜帽将她整张脸都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只露出一点紧绷的下颌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