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柳月璃直视着裴寂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压出来。
“您高高在上,手握生杀,翻云覆雨。而我,柳家一个连名字都快被遗忘的庶女,生母早亡,嫡母厌弃,父亲眼中如同无物。住在这比下人房好不了多少的角落,用着连府里粗使婆子都嫌弃的劣药,顶着这张连鬼见了都要皱眉的脸。”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右脸的伤疤。那暗红的疤痕在烛光下蠕动,触目惊心。
“我需要的,从来不是可怜。”她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目光灼灼地迎上裴寂的视线,“那东西,在这深宅大院里,一文不值,只会让人死得更快,更悄无声息。”
裴寂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幽深的眸子里情绪难辨。
柳月璃深吸了一口气,胸脯微微起伏,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我撞上您,是要赌一个活命的机会!赌一个能让我柳月璃,不再是柳府角落里任人踩踏的蝼蚁的机会!”
“活命的机会?”裴寂重复了一遍,语调平直,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是。”柳月璃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裴大人今日所见,不过冰山一角。我脸上的伤,从不是意外。”
“两月前,我嫡母张氏所出的幼弟顽劣,打翻了滚烫的茶水,眼看要烫着张氏心爱的波斯猫。我离得近,下意识推开了那猫。结果?呵,一盏滚烫的茶,全泼在了我脸上。张氏反咬一口,说我惊吓幼弟在先,冲撞主母在后。我父亲连问都懒得问一句。便定了我的罪。这疤,就是我的罪证!”
裴寂的眼神终于微微动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眸底,似乎有什么极寒的东西在翻涌。
柳府后宅的龌龊,他并非毫无耳闻。
“这只是开始。张氏不会容我。我这张脸坏了,她更有了由头。或是一碗失足落水的甜汤,或是一剂风寒不治的猛药……我活不过这个冬天。裴大人,您说,蝼蚁想活命,除了赌一把,撞上这府里唯一能压过张氏压过我父亲的人,还能有什么路?”
“我赌您!赌大理寺少卿裴寂,眼里容不得沙子!更赌您厌恶被人当棋子摆弄,张氏想借我这丑女恶心您,让您对柳府心生厌弃,好让我父亲在工部的差事更难一步。我偏要让她知道,她丢出来的这颗废棋,未必不能变成扎回她心口的刺!”
话音落下,狭小的厢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
裴寂沉默着。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寒潭映月。
柳月璃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指尖瞬间掐进掌心。赌输了?他会拂袖而去?
还是会……直接掐断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的脖子?
然而,裴寂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并未伸向她的脖颈。它只是探入玄色常服的袖袋之中,片刻后,捻出一物。
不是武器,不是令牌。
那是一枚玉佩。
通体莹白,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玉质极佳,触手生温,一看便知非凡品。
玉佩雕刻的纹样简洁而古朴,像某种盘踞的兽,又像纠缠的云雷。
最显眼的,是玉佩正中,一个铁画银钩的篆体字——
“寂”。
大理寺少卿裴寂的私印玉佩。
裴寂的手指随意地捻着那枚玉佩的丝绦,目光却依旧落在柳月璃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腕极其随意地一抖。
那枚足以令京中无数权贵趋之若鹜的玉佩,便如同丢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啪嗒”一声,轻轻落在了柳月璃面前那张磨得发亮的梳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