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接过信,藏进靴底的夹层:"将军放心,玄夜卫的弟兄就算死,也会把信送到。"他突然跪地磕了个头,"小人的哥哥死在大同卫,他临终前说岳将军是好人,小人信他。"
正月初三,李谟在镇刑司的密牢里收到消息,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雪。"岳峰没斩使者?"他把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溅到刘显脸上,"不是让你跟夜狼说,务必让使者激怒岳峰吗?"
刘显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砖地:"叔父息怒,许是岳峰起了疑心。。。不过咱们的人看见宣府卫辕门挂了个人头,百姓都说是北元使者的。"
"假的!"李谟一脚踹在他胸口,"岳峰老奸巨猾,定是留了活口!"他走到墙边,揭开张地图,手指点在宣府卫后山的位置,"那里有个废弃的煤窑,是元兴帝时挖的,岳峰肯定把使者藏在那儿。"
他从匣中取出枚铜符,上面刻着"密捕"二字:"带五十个缇骑,扮成北元兵,去煤窑搜!找到使者就杀,再放吧火,就说北元来灭口,让岳峰有口难辩!"
刘显接过铜符,符上的寒气浸得指尖发麻:"那。。。粮仓的事还办吗?"
"办!"李谟的眼睛里闪着狠光,"正月十五,不管岳峰有没有反,都要把宣府卫的粮仓烧了——没了粮,他就算不反,也得饿死在边地!"
岳峰站在煤窑的入口,听着里面传来的锁链声。使者被绑在最深处的石柱上,嘴里塞着破布,看见岳峰进来,眼里露出哀求的光。"别想着逃。"岳峰的刀鞘敲在石柱上,"这煤窑只有一个出口,外面有五十个弟兄守着,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掏出刘显的木牌,放在使者面前:"你若想活,就把刘显和夜狼的交易写下来,签字画押。"他递过炭笔,"我知道你是被胁迫的,只要说实话,等事了,我放你回漠北。"
使者盯着木牌,突然点了点头。炭笔在麻纸上划过,发出"沙沙"声,他写得很慢,偶尔抬头看岳峰,眼神里的恐惧渐渐变成了犹豫。"刘显还说。。。"他突然停笔,炭笔在纸上戳出个洞,"他收了夜狼三百两银子,要在将军的酒里下蒙汗药,等正月十五北元兵到了,就打开城门。。。"
岳峰的手猛地按住刀柄。他想起昨晚周平送来的那坛酒,说是"镇刑司犒劳边军"的,他还没喝,此刻想来,后背顿时沁出冷汗。
谢渊在兵部值房里收到岳峰的信时,正对着炭火烤冻裂的手指。信上的字迹比往常潦草,"刘显谋叛"四个字被圈了三次,墨迹都透了纸背。他突然想起赵五说的,镇刑司的缇骑最近买了不少火药,当时还以为是去炸山取石,现在看来,是冲着宣府卫的粮仓去的。
"备马!去玄夜卫衙门!"谢渊抓起信就往外跑,绷带又被扯裂了,血滴在青石板上,"让沈毅带三百玄夜卫,立刻去宣府卫!就说。。。就说圣上密令,协助岳峰查内奸!"
亲随追上他,手里拿着件棉袍:"大人,外面雪大,您的伤。。。"
"别管了!"谢渊的声音带着哭腔,"再晚,宣府卫就完了!"他跨上马,缰绳勒得手心生疼,"告诉沈毅,若遇诏狱署的人阻拦,就说兵部奉诏办差,出了事我担着!"
马蹄踏过积雪,溅起的雪沫子落在信上,晕开了"正月十五"的"五"字,像滴眼泪。
正月十四的漠北,夜狼站在篝火前,看着刘显派来的信使。信使说岳峰已经中计,粮仓的草料里混了火药,只等十五夜里点火。"岳峰真的信了?"夜狼啃着烤羊肉,油汁顺着下巴滴在狼头佩刀上,"他可是杀了我三个使者的硬骨头。"
信使谄媚地笑:"将军放心,岳峰现在被朝廷猜忌,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查粮仓?刘千户说了,只要火一烧起来,镇刑司就会奏报岳峰通敌焚粮,萧桓定会下令剿杀,到时候宣府卫就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夜狼把骨头扔给身边的狼狗,狼狗叼着骨头啃得欢。"岳峰斩使的时候,可有犹豫?"他突然问,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没有!"信使说得斩钉截铁,"据说岳峰把将军的信撕了,还骂犬羊不配与汉臣谈,连玄狐裘都烧了。"
夜狼沉默了,望着宣府卫的方向,篝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岳峰是个好对手。"他突然叹气,"可惜。。。生错了地方。"
正月十五的宣府卫,雪又下了起来。岳峰站在粮仓的高台上,看着士兵们把混有火药的草料搬到空地上,堆成个小山。周平举着火把,手在发抖:"将军,真要烧吗?这可是咱们最后的粮了。"
"烧。"岳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烧了它,李嵩和夜狼的算盘就落空了。"他指着远处的煤窑方向,"使者我已经让人送走了,给了他两匹快马,让他回漠北告诉夜狼,我岳峰就算饿死,也不会降。"
火把扔进料堆,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大同卫弟兄们的血。岳峰望着火光,突然想起十年前永熙帝在雁门关说的话:"守边不是为了封王拜相,是为了让城里的百姓能安稳过年。"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谢渊带着玄夜卫来了。谢渊跳下马,跑到岳峰身边,身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拍:"圣上。。。圣上虽然没下旨,但让我带了五千石粮,从密道送进来的!"
岳峰看着他冻得发紫的脸,突然笑了,眼泪混着雪水淌下来:"谢尚书,你看这火,像不像大同卫的弟兄们在喊冤?"
火光里,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两座对峙的山,挡住了风雪,也挡住了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片尾
《大吴史?北元传》载:"孛罗帖木儿(夜狼将军)闻阿剌知院死,岳峰裂书斩使,集诸将议曰岳峰焚我馈赠、绝我通好,其志不在小。时北元军粮亦尽,大同卫虽破,然宣府卫壁垒森严,孛罗登高望宣府城头旗鼓,见镇国将军旗猎猎雪中,叹曰南朝自永熙帝后,边将多畏缩,今岳峰硬如雁门石,麾下将士冻裂指节犹按刀,此等硬汉环伺,终不可图中原。遂传令拔营,退三十里至归化城,遣人送还所掠大同卫老弱百余人,实示缓兵意。
消息传至京师,李嵩于左顺门邀集群臣,持宣府卫驿卒密报(后查为镇刑司伪造)奏曰岳峰故意焚粮,使北元知我虚实,又纵敌退去,实欲养寇自重。观其斩使,非拒降也,乃灭口耳。时萧桓正于太庙祭祖,闻奏不语,仅命李德全传口谕宣府卫防务着岳峰用心,镇刑司协查粮秣损耗。谕中协查二字,实默许李谟缇骑介入,岳峰后日之祸,已伏于此。"
卷尾
北元劝降,看似外患,实为内奸构陷之局。李嵩与李谟借夜狼之刀,欲断岳峰后路;刘显通敌,以粮仓为饵,想坐实"通敌"罪名。岳峰斩使易,拒降易,难在破此"内外夹击"之网——斩使则授人以"杀使灭口"之柄,不斩则留"通敌"之嫌;焚粮则自断生路,不焚则坠敌陷阱。
观岳峰之抉择,可知真忠者不惧绝境。他留使者以取证,焚粮草以破局,拒封王以明志,步步皆在刀刃上行走,凭的是"生为汉臣,死为汉鬼"的信念。此信念,非金珠所能惑,非刀兵所能胁,是元兴帝北征时"不斩降卒"的仁,是永熙帝守边时"与士同寒"的义,是大吴立国二百年来,刻在骨血里的脊梁。
然岳峰虽胜此局,却未能破"君疑"之困。萧桓之默然,非不知岳峰之忠,实因"权臣不可信,边将亦不可信"的权衡。当帝王以猜忌为盾,奸臣便以构陷为矛,忠良纵有回天之力,亦难逃"功高震主"之嫌。
后宣府卫的老兵常说,那年正月十五的火光,烧了三天三夜,把雪地都染成了红的。火灭后,在灰烬里找到块烧不化的总兵印,印上"忠勇"二字,被岳峰的血浸得发黑。这印后来被谢渊收着,临终前嘱咐儿子:"若遇世道浑浊,就把这印拿出来看看,知道啥叫宁为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