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的冰原在白昼与永夜的交替中沉默了千万年,可此刻,这片被人类视为生命禁区的海域正酝酿着一场足以撕碎钢铁的暴怒。
薛月站在了望塔下的回廊里,指尖还残留着保温杯里浓茶的温度,视线越过结着白霜的舷窗,落在远处天际线那道诡异的暗紫色云霞上——那不是自然该有的颜色,更像是被打翻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的预兆,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压迫感。
“不对劲。”轮机长老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攥着的风速仪屏幕已经开始疯狂闪烁,数字像失控的心跳般往上窜,“半个钟头前还是七级风,现在已经破十二级了,这他妈……”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舷窗外突然掀起的雪雾已经模糊了一切,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搅动,墨绿色的浪涛卷着碎冰,在风中撕出尖锐的呼啸,那声音不似风声,反倒像无数冤魂在同时哀嚎。
薛月的眉峰微微蹙起,他不是第一次来南极,但这样迅猛的风暴确实罕见。空气里的寒意不再是寻常的冷,而是带着棱角的冰碴子,顺着门缝往里钻,刮在皮肤上像被细针扎刺。他能感觉到船身已经开始轻微晃动,金属骨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劫难提前悲鸣。
“所有人进船舱!快!”船长的吼声从广播里炸开,带着电流的杂音显得格外刺耳。甲板上的工作人员像被抽走了骨头,连滚带爬地往舱内扑,有人的防寒靴在结冰的地面上打滑,重重摔在地上,却顾不上揉膝盖,手脚并用地抓着栏杆往前挪。那种本能的恐惧不需要酝酿,在自然伟力面前,人类的体面和尊严瞬间被碾成了齑粉。
薛月最后一个走进主舱,刚反手扣上舱门,整个世界就陷入了疯狂。
先是灯光猛地熄灭,应急灯在三秒后亮起,幽绿的光线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紧接着,船身像是被一只巨拳狠狠击中,猛地向左侧倾斜,角度大得几乎要翻过来。舱内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尖叫着从座位上滚下来,头重重撞在桌角,闷哼一声就没了动静;有人死死抱着桌腿,指甲抠进木头里,指节泛白得像要断裂;最靠窗的那个年轻研究员,脸贴着冰冷的玻璃,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映出的是十几米高的浪墙正像山一样压过来,他的嘴唇哆嗦着,口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濒死野兽。
“完了……”不知是谁低低说了一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句话像一根火柴,点燃了所有人心里压抑的恐惧。主舱里的哭喊声、祈祷声、桌椅碰撞的碎裂声混在一起,却盖不过外面风暴的咆哮。那咆哮里带着冰棱撞击船板的脆响,带着巨浪拍击甲板的闷响,更带着一种能穿透骨髓的绝望——在陆地上,你至少能找到冰川裂缝或是岩石凹陷藏身,可在这片无垠的海上,除了这艘船,他们一无所有,而这艘船在风暴里,就像树叶在洪水里。
薛月被晃得撞在舱壁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但他的目光却异常清明。应急灯的绿光在他脸上流动,映出他紧绷却不慌乱的下颌线。几年前在刚果盆地遇到的那场泥石流还历历在目,那时的他只会跟着人群嘶吼,心脏像要跳出喉咙。可现在,某种奇异的镇定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像沉在水底的石头,任水流如何冲击都纹丝不动。
船身又一次剧烈倾斜,这次几乎是九十度角,有人从座位上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天花板上,又摔下来,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一个女研究员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缩在角落,电脑屏幕已经碎了,她却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嘴里反复念叨着“妈妈”,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却在这混乱中格外清晰。
“快看外面!”有人突然尖叫,声音里带着破音。
所有人挣扎着望向舷窗,只见一道暗灰色的风柱正在海面形成,像上天垂下的绞索,所过之处,浪涛被劈成两半,碎冰被卷到几十米高空,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狰狞的光。那风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逼近,空气里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耳膜像被塞进了棉花,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真切。
恐惧不再是抽象的情绪,而是化作了具体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那个年轻研究员的脸已经白得像纸,嘴唇乌青,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老张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却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船长扶着控制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额头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鼓起来,他盯着雷达屏幕上那个不断扩大的红色信号,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薛月动了。
他原本靠在舱壁上,此刻缓缓直起身。船身还在疯狂晃动,应急灯的光线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抬起右手,动作很慢,像是在做一个无关紧要的手势,指尖朝着舱门的方向轻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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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动作,或者说,没有人有心思注意。直到一种奇异的寂静突然降临。
不是完全的安静,外面的风暴声还在,浪涛的撞击声也还在,但那些声音像是被隔在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外面,变得模糊而遥远。那个原本在尖叫的女研究员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张着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老张也松开了紧握的桌腿,茫然地看着四周,仿佛忘了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那个晕过去又被晃醒的年轻研究员,他揉着发疼的额头,视线无意间扫过舷窗,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那……那是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一秒,整个船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