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婴儿袄上的桃花图案突然变得鲜红,像是被血浸透了,那片多绣了一针的花瓣,尖得像把小刀,正对着小雅的心脏位置。小雅像是没感觉到危险,她慢慢地把袄子往身上套,动作僵硬得像个上了发条的玩具。
我急得去抢那件袄子,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烫得缩回手——不是冰冷,是滚烫,像抓着块烧红的烙铁。袄子里传来“滋滋”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灼烧,那些黑发突然疯狂地暴涨,缠住了我的脚踝。
“碍事……”衣柜里的声音变得尖利,“都碍事……”
外婆的脸从棉袄的领口探了出来,还是那半张皱巴巴的脸,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的黏液滴在地上,腐蚀出的小坑里,正往外冒着黑色的雾气。她的目光越过我,落在小雅身上,嘴角咧开个更大的弧度:“穿……给外婆穿……”
小雅的手已经抓住了袄子的领口,就要往头上套。我看见她后颈的皮肤上,慢慢浮现出几道青紫色的指印,像是被人死死掐过——那是外婆的指印,我小时候调皮被她掐过,就是这个形状。
千钧一发之际,我瞥见缝纫机上的剪刀。那把银色的剪刀正插在线团里,刀刃上还沾着点粉色的线——是刚才缝桃花用的。我猛地挣脱黑发的纠缠,扑过去抓住剪刀,转身就往小雅手里的婴儿袄剪去!
“咔嚓”一声,剪刀剪断了线头,也剪开了袄子的布料。里面滚出来的不是棉花,是一团团湿漉漉的黑发,还有几块褐色的东西,像是干硬的泥土。被剪开的地方,突然冒出股黑烟,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
外婆的脸猛地从衣柜里探出来,这次是整张脸都露出来了,皮肤皱得像块脱水的抹布,嘴里的黑牙咬得咯咯响。她的手从棉袄里伸出来,这次不再是干瘪的爪子,而是多了层深蓝色的布料——她正穿着那件老棉袄!
“我的衣服!”她尖叫着朝我们扑过来,烧艾草的焦味里混进了浓烈的尸臭,“你们都要穿!都要给我陪葬!”
我拉着小雅往后退,后背撞在挂钟上,“哐当”一声,挂钟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那些碎玻璃片里,我看到了无数个外婆的脸,每个碎片里的她,都穿着不同的衣服——有我那件红棉袄,有小雅的粉色棉布裙,甚至还有巷口王奶奶常穿的碎花衫。
小雅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她的胳膊上,那件婴儿袄的布料竟然像活过来般,贴在她的皮肤上,慢慢往里渗!桃花图案的位置鼓起一个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疼得小雅满地打滚。
“救……救我……”她抓着我的裤脚,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陈姐,我看见……看见我妈了……她在衣柜里……她也冷……”
衣柜里传来衣服摩擦的沙沙声,越来越响,像是有无数人在里面换衣服。我看见那件深蓝色的老棉袄,正慢慢往下沉,像是被衣柜里的“人”穿在了身上。领口处露出的,不再是外婆的脸,而是半张年轻女人的脸,眉眼间和小雅有几分相似。
那是小雅已故的母亲!
剪刀从我手里滑落,我终于明白外婆那句话的意思——“再找下一个”,她要的不是一个宿主,是一串,是所有和她有过关联的人,都要被拖进这无尽的寒冷里。
小雅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青,那件婴儿袄的布料几乎完全融进了她的胳膊,桃花图案在她皮肤上若隐若现,像个正在生长的胎记。外婆的身影从衣柜里完全走了出来,她穿着那件深蓝色的老棉袄,手里却拿着我小时候那件红棉袄,往小雅身上盖去。
“两件……穿两件就不冷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种诡异的慈爱,黑洞洞的眼眶盯着我,“还有你……丫头……你的新衣服……外婆也给你准备好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墙上的钉子上,不知何时挂了件新衣服。是我昨天刚买的米白色风衣,领口处被人用红线绣了朵桃花,针脚歪歪扭扭,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渍。
风从破掉的窗玻璃灌进来,吹动风衣的下摆,露出里面的内衬——密密麻麻的黑发,正从布料的缝隙里往外钻。
小雅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她的眼睛慢慢闭上,嘴角却咧开了和外婆一样的弧度。外婆的红棉袄盖在她身上的瞬间,我看见她手腕上的银镯子突然裂开,掉出颗米粒大小的玉珠,那是她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玉珠落在地上,滚到我的脚边,裂开的断面里,嵌着半缕黑发。
外婆朝我走过来,手里的红棉袄还在滴着黏糊糊的东西,烧艾草的焦味几乎要让人窒息。我退到门口,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看见巷子里的孩子们还在踢毽子,只是他们的脸,在阳光下变得模糊不清,每个孩子的额头上,都有个淡淡的桃花印。
“下一个……该你了……”外婆的爪子离我的脸只有寸许,我能看见她指甲缝里的泥土,混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干了的血。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什么东西突然发烫,烫得我几乎要跳起来。是早上被红棉袄割破手掌时,掉进去的那颗布偶纽扣!
我猛地掏出那颗黑色塑料纽扣,它此刻烫得像块烙铁,表面的暗红色污渍正在慢慢融化,变成鲜红的液体。外婆的爪子突然停住了,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着我手里的纽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这是外婆的牙!当年她放进布偶里的那颗牙!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举起纽扣朝外婆的脸砸过去。纽扣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弧线,正好落在她黑洞洞的眼眶里。
“啊——!”
凄厉的惨叫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外婆的身体像被点燃的纸人般剧烈燃烧起来,蓝色的棉袄布料卷曲着,露出里面的黑发,那些黑发遇火就缩,发出刺鼻的焦味。她的身体在地上翻滚着,手里的红棉袄掉在一旁,露出里面裹着的东西——不是棉花,是一堆白骨,指骨上还套着那只银镯子。
衣柜里传来一阵骚动,那些挂着的衣服疯狂晃动,小雅母亲的脸在衣服后面一闪而过,带着种解脱般的惊恐,然后彻底消失了。
小雅胳膊上的桃花图案慢慢变淡,她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恢复了些清明。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外婆的身体在火焰中慢慢变成一堆灰烬,最后只剩下那颗黑色的纽扣,静静躺在灰烬里,表面的红色污渍彻底消失了。
巷子里的阳光突然变得温暖起来,孩子们的笑声清晰地传进来,额头上的桃花印也不见了。
一切都结束了?
我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小雅身边,她的胳膊上还留着淡淡的青痕,像朵枯萎的桃花。“没事了……”我试图安慰她,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小雅看着我,突然指了指我的身后,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猛地回头,看见那件米白色的风衣还挂在墙上,领口的桃花图案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而风衣的口袋里,露出半张黄草纸,上面用红墨水写着三个字:
“还有你……”
字迹的边缘,像极了正在滴血的桃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