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老王,”她把手里的竹篮往桌上一放,“我家老头子种的黄瓜,给你们带点。”
竹篮里的黄瓜绿油油的,带着新鲜的泥土。可我瞅着李婶的手,指甲缝里黑乎乎的,像是没洗干净的墨汁。
“李婶,你昨儿……”我刚想问她昨晚去哪了。
她突然咧开嘴笑,嘴角咧得特别大,露出后槽牙:“昨儿拖地,拖到半夜才干净呢。”她拿起一根黄瓜,用指甲掐了掐,“你看这黄瓜,多嫩,跟念念小时候似的。”
我和老王都没说话,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李婶自顾自地削着黄瓜,竹篮里的黄瓜明明有七八根,她削着削着,篮子就空了。削下来的黄瓜皮卷成圈,落在桌上,慢慢变黄,最后干得像层纸。
“对了小满,”她突然转头看我,眼睛亮得吓人,“档案室的门开了,你不去看看吗?里面有好东西给你。”
我猛地站起来,撞翻了椅子:“我不去!”
“去吧去吧,”李婶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像个小女孩,“念念在里面等你呢,她想让你看看她的新眼睛。”
话音刚落,抽屉里的布娃娃突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散了。红棉袄绿棉裤里的棉花滚出来,里面裹着个小小的木头牌子,上面用红墨水写着三个字:林小满。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这布娃娃里,怎么会有写着我名字的牌子?
老王指着牌子,嘴唇哆嗦着:“这……这是……”
“是往生牌位啊,”李婶笑得更开心了,她的脸慢慢变了,皱纹褪去,皮肤变得苍白,眼睛里的黑眼球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眼白,“张老头当年求的,说谁要是能把念念的眼睛找回来,就保她平安。可你昨晚,为啥要烧她的头发呢?”
我突然想起昨晚那团蜷缩的头发,还有老太太的话——原来那些头发,是念念的!
“我没有!”我往后退,撞到了墙角的铁皮柜,柜子上的算盘“啪嗒”掉下来,算珠撒了一地,滚到李婶脚边。她低头一看,突然尖叫起来:“是这个!就是这个砸坏了我的眼睛!”
她指着算盘,声音又变成了小女孩的哭腔:“那天我在档案室门口玩,爷爷的算盘掉下来,珠子砸在我眼睛上,好疼啊……血淌到柜子底下,有个阿姨的手伸出来,摸我的脸,说要给我换个新眼睛……”
我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所有的线索突然串成了一根线:难产而死的周桂兰,一直惦记着女儿;被算盘砸伤眼睛的念念,在仓库里“失踪”;摔死在铁皮柜旁的老张头;还有那些头发、中药味、红墨水……
周桂兰根本没走!她一直在这栋楼里,在档案室的铁皮柜里!是她把念念藏了起来,是她在找“眼睛”,是她……选中了我!
李婶突然朝我扑过来,她的手变得又细又小,指甲缝里渗出红墨水似的液体:“把你的眼睛给我!给我!”
我尖叫着躲开,她扑在墙上,脸贴在墙皮上,慢慢陷了进去,像融进水里的墨汁,最后只剩下那件蓝布衫挂在墙上,领口处缠着几缕灰头发。
“快跑!”老王拉着我往门口跑,刚到门口,就看见走廊尽头的档案室门开着,里面黑糊糊的,传出“滴答”声,跟仓库里那个暖水瓶滴水的声音一模一样。
抽屉里的往生牌位不知何时跑到了档案室门口,牌子上的红墨水像血一样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一条细细的线,一直延伸到黑暗里。
我的脚像被钉住了似的,眼睁睁看着黑暗里伸出一只手。那是只小女孩的手,小小的,苍白得像纸,手里攥着半颗红木算珠。
接着,是第二只手,从黑暗里慢慢举起来,手里托着两个圆圆的东西,黑得发亮——那是用布缝的眼睛,上面还沾着没干的红墨水。
“姐姐,”黑暗里传来小女孩的声音,甜腻腻的,带着股中药味,“你看,妈妈给我做的新眼睛,好看吗?”
一只穿着红棉袄的胳膊伸了出来,接着是另一只,最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从黑暗里走出来。她的脸被头发遮住了,只露出嘴角的笑容,红棉袄上沾着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她一步步朝我走来,脚不沾地,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个小小的脚印,印着红墨水。老王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指着她的脸:“眼睛……她的眼睛……”
我猛地抬头,看清了她脸上的东西——那两个用布缝的眼睛,被硬生生缝在了她的眼窝里,线脚歪歪扭扭,红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她的绿棉裤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妈妈说,”她走到我面前,抬起头,头发分开,露出那张用布画的脸,缝上去的黑眼睛死死盯着我,“你的眼睛很亮,比这布做的好看多了……”
她的小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冰凉的指尖抠进我的皮肤:“姐姐,把你的眼睛,借给我好不好?”
我感到一阵剧痛从眼眶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被硬生生拽出来。耳边响起周桂兰幽幽的声音,带着股中药味的叹息:“只差最后一步了……念念,快拿到你的眼睛……”
走廊里的声控灯“滋啦”一声灭了,黑暗中,我看见无数只手从墙壁里伸出来,抓着我的胳膊、腿,把我往档案室的方向拖。铁皮柜的声音“哐当哐当”响着,像是有人在里面兴奋地跺脚。
布娃娃散落在地上的棉花,突然开始蠕动,慢慢聚成一个小小的人形,朝着黑暗里的念念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