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县,己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无声的经济战,远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来得更加致命。它不摧毁一砖一瓦,却能从根基上,彻底瓦解一座城市的秩序与人心。
城南,最大的粮行“德盛昌”门口,发生了第三次暴动。
数以百计的市民,因为连续三天买不到一粒米,终于从绝望,走向了疯狂。他们推倒了米店的伙计,砸开了粮仓的大门,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维持秩序的士兵,犹豫地举着枪,却不知该向谁开火。
这些抢粮的人,不是敌人,不是土匪,而是城里的张屠夫、李裁缝,是他们自己的街坊邻里,是和他们一样,被这疯狂的物价,逼上绝路的可怜人。
而在军营内部,情况同样岌岌可危。
后勤处长刘万金,哭丧着脸,冲进了傅云山的办公室。
“师座!不好了!今天早上,一连三排的士兵,因为军饷贬值,吃不饱饭,和炊事班的人,打起来了!有七八个弟兄,都见了血!再这样下去,弟兄们就要哗变了啊!”
傅云山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那张由上好楠木打造的办公桌,竟被他砸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查!给我查!”他双眼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般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这些新版的法币,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源头在哪里!给我查!”
命令,早就下达了。
城里的国军士兵和军统,如同疯狗一般,到处抓人、审人。他们抓了粮商,抓了绸缎庄老板,甚至抓了几个花钱最大手大脚的军官太太。
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源头——“赢来的”。
这些钱,都是从傅公馆的牌局上,光明正大地“赢”回来的。而师长夫人“白芷”,则是最大的“输家”。
去查师长夫人?
谁敢?
傅云山是一个军人。他懂得排兵布阵,懂得冲锋陷阵,懂得如何用大炮和刺刀,去摧毁敌人。
可现在,他的敌人,是一张张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网。这张网,正在绞杀他的城市,瓦解他的军队。而他,空有一身武力,却连敌人藏在哪里,都找不到。
他不知道敌人就在他枕边,可他不知道!
他知道,这背后,一定是日伪间谍在作祟。那个逃走的“石上”,一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可是,他该从何下手?
经济、金融、谍战这些,都是他的盲区。他就像一个挥舞着铁锤的巨人,却被要求去绣一朵花,笨拙、滑稽,且毫无用处。
夜深人静。
傅云山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手里,捏着那张从刘太太那里收缴上来的、崭新挺括的“法币”。
这张纸币,做工精良,甚至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张真钞,都要精致。
他感到了恐惧。
这不是面对炮火时的恐惧,而是一种对未知的、无法掌控的局面的恐惧。他觉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坠入一个为他精心设计的、深不见底的陷阱。
烟灰缸里,己经堆满了烟头。
在抽完最后一根烟后,傅云山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掐灭烟头,抬起头,眼神中,闪过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