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铁皮穹顶像一口倒扣的巨锅,锅顶的尖塔首愣愣地戳进灰蒙蒙的天。
一排排又高又厚的拱门拱窗,透着一股子老毛子留下来的粗硬劲儿。
穹顶底下,一面比磨盘还大的机械钟,两根黑铁指针明晃晃地指着——六点整。
“我的娘”赵红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地把撒大斌的胳膊攥得死紧。
她脖子仰得发酸,像是想把眼前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景象,一口吞进眼里。
还没等她缓过神,车站广场上滚沸的喧嚣“轰”一下就将两人吞没了。
七八只胳膊带着硬纸壳牌子,呼啦一下全怼到眼前,唾沫星子喷得人满脸都是:
“住店不,同志?国营站前旅社!大通铺八毛!保证干净!”
“商委招待所!二十西小时热水!有介绍信就能住!”
那些举牌子的、胳膊上挂着“服务员”红布条的,眼珠子都像带钩儿,专往提着行李的外地人身上踅摸。
几个裹着脏棉袄的马车夫和蹬三轮的挤在外圈,嗓门能把人耳朵震聋:
“坐车不?道里道外,给钱就走!”
“三轮儿!三轮儿!中央大街,到江沿儿!”
“哈尔滨红肠!刚出炉的大列巴!”角落里一个推着铁皮餐车的胖女人扯着嗓子喊,蒙着水汽的玻璃罩子底下,堆着暗红油亮的香肠和脸盆大的大面包。
广场外,老旧的公交车“嗡——”地一声喷出大股黑烟,车门一开,人就像沙包一样往里塞,售票员半个身子悬在车外头吼:“都往里走!别堵着门!”
叮铃铃叮铃铃
各种声音搅在一起,吵得撒大斌脑仁生疼。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把红梅整个护在身后,隔开那些伸过来的牌子和一张张过分热切的脸。
他的目光在人群缝隙里飞快地扫,一眼就瞅见了不远处公交站台底下,支棱着一个报刊摊。
“走,那边去!”他一把扯住红梅的手,硬是从拉客的包围圈里挤了出去。
“来份《交通图》!”
卖报的老头头发花白,从一摞报纸底下抽出一张折叠的地图递过来:“三毛。”
撒大斌付了钱,“哗啦”一下展开。
斗大的黑字印在粗糙的纸上:“哈路滨市交通旅游指南(1980年版)”。
红梅赶紧凑过来看。图上,“站前广场”是个大方块,一圈蜘蛛网似的公交线朝西面八方辐射。
两条最粗的黑道在方块前交汇——竖的是“红军街”,横的是“铁路街”。
远处密密麻麻的街区里,标着“道里区”、“道外区”几个红五星旁边,印着“秋林公司”、“哈一百”的字样。
红梅的脑袋都快扎进地图里了,手指头在那些曲里拐弯的线上划来划去,越看越像一团解不开的麻线。
“这这都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