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翠绿的眸子里,少年人刚生出的狡黠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带着神只俯瞰众生时的悲悯。
“若是玄都山脉的界碑倒了,异族世界的裂隙会吞掉多少村庄?
那些手无寸铁的人儿们,要为我们的『自由』付出多少骸骨?”(本来世界语言)
他轻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只是苦了旁听的米可利和玛纳霏了——
华悦的语言切换太过顺畅,发音也很是拗口、就像某偏远地区的方言,他这会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
“我当然可以跟你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酿酒看花,把那些纷争丢给别人。
可那样……”(本来世界语言)
华悦没说下去,只是抬手按了按手腕的神经,那里的灼热感还未褪去,像在提醒他碰上大规模进攻的记忆——
他抱着麾下亲眷,从前线战场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身后是异族撤离的号角,身前是追随自己的亲眷、伤患们的哀嚎。
那时汤圆前辈在他怀里咳着血笑,白色的发丝被干涸的血黏成一团,明明疼的龇牙咧嘴,依旧在说着「大人,我们守住了」。
华悦不语,他望着沾满了血渍病号床、那些倒在箭雨里的孩童,第一次明白「守住」这两个字,要蘸多少无辜者的血。
所以,这便是他的选择。
不是幸久所想的被恩情所胁迫、被道德绑架的无奈,而是清醒得近乎残酷的认知。
华悦是自愿站在那道界碑前的,像一株生在边关的枯树,明知会被风沙磨成粉末,也不肯挪半步——
因为他清楚,自己身后的土地上,睡着太多太多需要庇护的普通人。
幸久静静地听着,微笑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眼底翻涌的情绪却渐渐平息,像潮水退回深海。
他点了点头,没有追问、没有劝说,仿佛早就读懂了华悦话语里没说出口的重量。
华悦忽然对着他扬起一个笑,是那种少年人特有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可眼里的光却比冥河的星子还要冷。
“所以,等我什么时候把那些多余的因果修完了、你们也从计划里偷了空出来,就来找我坐坐吧。
只要是你们,我是一定用上瞬间移动也要去接你们的。”
话音落时,他转身走向船头,银灰色的雾落在面前人的肩膀上,却像压着千军万马的重量。
那一刻,周围的雾都安静了。
米可利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懂了那份莫名的违和感——
华悦本可以做个肆意潇洒的少年郎的,只是为了一些身外之物,他执意留下了。
米可利看着他们,突然懂了什么,眸中也难免闪过了一瞬的动容之色。
他忽然就理解了,为何华悦每每提到他的义兄弟们时,面上总是带着不符这般年岁的神情。
这对兄弟之间,从不需要“情深义重”的宣言。
他们是彼此的铠甲、也是彼此的软肋,是“你要走,我不拦你”的成全,也是“我留下,为你守着归途”的默契。
他们站在那里,隔着三步的距离,一个微笑永恒,一个眼神沉静,却已是世间最深的羁绊。
真是令人动容的牵绊啊。
思及至此,米可利面上是释然,和由衷为对方感到庆幸的温和笑意——华悦能够拥有这样的家人,真是太好了。
雾里,幸久望着华悦的背影,嘴角的微笑似乎柔和了些。
那双永远含着笑意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近乎叹息的情绪——是啊,他们这三兄弟从来都是这样的人,自己早该想到的。
冥河的水流轻轻拍打着船板,像在为这段未完的对话伴奏般。
华悦站在船头,神情平静而注视着下方,依旧源源不绝的幽魂。
这场关于「离开」的邀约,早在很多年前的桃花树下,就已经有了答案。
而他,会一直守着这个答案,哪怕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哪怕地脉的触须不再庇佑玄都山脉的大地……
他也会一直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