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斗笠下,是一张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清晰的脸。不再是记忆中渔家少女的温婉圆润,而是被风霜打磨出的棱角分明,肤色是常年奔波留下的浅麦色。左颊一道寸许长的暗红旧疤,从颧骨斜划至耳根,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更显触目惊心。
然而,那双眼睛!
那双此刻因为极度震惊而瞪得滚圆的眼睛!那熟悉的、带着水乡女子特有的明亮底色,此刻却燃烧着火焰般刚毅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阿……阿沅?!”如兰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同样无法掩饰的惊骇和狂喜,失声叫了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马厩方向烈焰冲天,映红了半边天,人喊马嘶沸反盈天。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在两人身上。她们隔着不过一臂的距离,在王府最核心的听松阁门前,在这兵荒马乱、杀机四伏的雨夜里,如同两尊凝固的石像。
石憨本已怒吼着挥棍要扑上来解围,此刻也硬生生刹住了脚步,看着这诡异对峙的一幕,虎目圆睁,满脸愕然。
阿沅眼中的惊疑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锐利的审视和一丝无法言喻的复杂。
她持刀的手并未放下,只是那逼人的杀意已然消散。她的目光如同探针,飞速扫过李如兰的脸庞、身形,最终,定格在她因格挡而微微敞开的衣襟领口内侧——那里,紧贴着锁骨下方的肌肤,一点殷红如血的、米粒大小的朱砂痣,在湿透的衣料下若隐若现!
就是这颗痣!
阿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年初相识,两人曾在洞庭湖水里凫水,她曾很好奇地摸过兰姐颈下这颗天生的红痣!
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瞬间被唤醒!
“如兰,真的是你!”阿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随即被更加冷硬的决断取代。她猛地收回钢刀,反手插入腰后刀鞘,动作干净利落。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摸出一物,迅速塞到李如兰手中!那触感冰凉坚硬,带着对方急促心跳传递过来的温热。
“拿着!快跟我走!此地绝不可留!”阿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一把抓住李如兰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她甚至没看旁边还处于震惊中的石憨一眼,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确认混乱的王府卫士注意力仍被马厩大火牢牢吸引,立刻拽着李如兰,朝着听松阁侧面一条被浓密藤蔓遮掩的、通往王府更深处的狭窄甬道疾奔而去!
石憨反应极快,虽然不明就里,究竟是何物,但眼见李如兰被带走,毫不犹豫地低吼一声“等等俺!”拖着青冈木棍,庞大的身躯异常敏捷地紧随其后,撞入那片被雨水打得哗哗作响的藤蔓阴影之中。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灌入衣领。狭窄的甬道两侧是高耸的墙壁,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和凹凸不平的碎石。阿沅在前方引路,脚步迅疾而精准,对王府的路径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
她紧握着李如兰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仿佛一松开,这个患难之交的兰姐就会轻易消失在风雨里。
李如兰被拽着踉跄前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手中紧紧攥着阿沅塞给她的那件东西,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借着甬道转角处微弱的天光,她飞快地低头瞥了一眼。
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非金非木,触手沉甸甸,带着一种矿石特有的冰凉。令牌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正面,用极其古朴刚硬的刀法,深深镌刻着一个古老的篆字——“信”!
背面,则是更为抽象的图案三道并列的波浪纹,上方两道短促如楔子的刻痕,下方一道略长的刻痕。整个令牌透着一股粗犷、厚重、带着泥土和硝烟气息的沧桑感。
“信”?这图案?李如兰的思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翻腾。她猛地想起方才在听松阁窗外,淮阳王那冰冷的声音——“烽火为号,三绿两赤!”
三道波浪纹,三道绿色烽烟?两道楔形刻痕,两道赤色火光?
这令牌上的图案,难道就是那颠覆乾坤的烽火信号?!
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阿沅在风雨中挺直的背影。粗布短打,外罩着简陋的皮甲,腰后斜插长刀,步履间竟然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才有的沉稳与杀伐之气。
勇毅然!
这洞庭湖畔结识的少女,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怎么会出现在太原王府最核心的禁地?还身怀如此至关重要的信物?
无数的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住李如兰的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