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站在黑风口的悬崖上,用望远镜观察着狼窝沟的地形。山谷像被巨斧劈开的裂缝,两侧是刀削般的岩壁,唯一的通道被日军修成了七道关卡,每道关卡后都矗立着混凝土碉堡。赵德胜在地图上画出密密麻麻的线条:"旅长,鬼子在沟里埋了三层地雷,铁丝网拉到了半山腰,咱们的骑兵根本冲不进去。"
李秀兰的睫毛上还挂着霜花,她刚带着侦察兵爬过西侧的悬崖:"山后有片松树林,能通到鬼子的炮兵阵地。但那条路只有半尺宽,旁边就是百丈深渊。"她展开一张草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个三角形,"这是鬼子的弹药库,建在天然溶洞里,洞口伪装成了蓄水池。"
陈峰把望远镜递给通信兵,手指在地图上敲出笃笃声:"让炮兵营连夜把西门九二炮拉到东侧山梁,凌晨五点准时轰击关卡;三营从正面佯攻,用掷弹筒压制碉堡火力;一营跟我走西侧悬崖,端掉他们的炮兵阵地。"他看向李秀兰,"特务营准备好炸药,等我们得手就炸掉弹药库。"
夜幕降临时,一营的战士们开始攀爬西侧悬崖。陈峰用绑腿把步枪捆在背上,手指抠进岩石的缝隙里,冰冷的石棱划破了掌心。身后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他回头看到一个年轻战士正悬在半空,步枪己经掉进深渊。"抓紧!"陈峰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战士的手指像铁钳般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爬到半山腰时,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咳嗽声。陈峰立刻按住身边的战士,贴着岩壁屏住呼吸。月光下,两个日军哨兵正倚着岩石抽烟,刺刀在黑暗中闪着寒光。他对身后的神枪手老郑比了个手势,两道黑影突然从岩石后窜出,捂着哨兵嘴的手还没松开,刺刀己经从肋下捅了进去。
松树林里弥漫着松脂的香气,日军的炮兵阵地就藏在林间空地上。西门野炮指向谷口,炮身上盖着伪装网。陈峰示意战士们散开,自己摸到弹药堆后面,看到几个日军正围着篝火喝酒,军靴随意地踢在炮弹箱上。
"动手!"他突然暴喝一声,第一个扑向最近的炮兵。日军的酒瓶摔在地上,酒液混着血水流进泥土。老郑的枪响得恰到好处,每个试图去摸枪的日军都应声倒地。当最后一个日军被刺刀钉在炮架上时,陈峰发现野炮的炮栓都被铁链锁着——鬼子的警惕性比预想中高。
"用撬棍!"他喊道。战士们立刻找来开山斧,砸断铁链的火花在松林中此起彼伏。老郑突然指着天空:"旅长快看!"几颗信号弹正从谷口升起,红得像烧红的烙铁。
谷口的枪声撕破了黎明的寂静。陈峰爬到松树顶,看到三营的战士正被第一道关卡的机枪压制在雪地里。日军的野炮开始反击,炮弹在冲锋的队伍里炸开,掀起的雪块里混着暗红色的血。"快!把炮口掉过来!"他指挥战士们转动炮轮,炮身撞到松树的声音惊起一片飞鸟。
第一发炮弹打偏了,在关卡前的空地上炸开。陈峰趴在炮身上感受后坐力,调整炮口的角度:"往左偏两指!"第二发炮弹准确命中关卡的碉堡,射击孔瞬间被火焰吞没。谷口传来欢呼声,三营的战士像潮水般冲过第一道关卡。
就在这时,松树林突然响起急促的枪声。陈峰回头看到十几个日军从树后窜出来,为首的军官举着指挥刀嘶吼。他认出那是关东军的制式军服——鬼子的预备队到了。
"保护火炮!"陈峰拽过身边的步枪,子弹打在炮身上迸出火星。老郑的枪响了,日军军官的指挥刀脱手飞出,却有更多的日军从密林里涌出来。一个年轻战士扑在炮弹箱上,后背被打成了筛子,鲜血顺着箱缝滴在陈峰的军靴上。
"手榴弹!"陈峰扯开导火索,在树干上磕了磕扔出去。爆炸的浓烟里,他看到李秀兰带着特务营冲了过来,铁钩绳索从悬崖上垂下来,像一条条黑色的蛇。"我们来晚了!"她的棉袄被树枝划破,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
日军的反扑越来越猛,陈峰突然发现他们的子弹是朝野炮来的——鬼子想毁掉这些炮。他立刻喊道:"把炮推下山!"战士们用肩膀顶住炮身,喊着号子将西门野炮推下悬崖。沉闷的撞击声从谷底传来时,陈峰知道这些炮暂时安全了。
"跟我去炸弹药库!"他带着特务营钻进密林。溶洞的入口果然伪装成蓄水池,水面上漂浮着水草,水下却藏着铁梯。李秀兰第一个跳下去,浮出水面时手里攥着个日军的军用水壶:"里面有动静。"
溶洞里弥漫着硫磺味,陈峰摸到岩壁上的火把,点燃的瞬间看到十几个日军正举着枪对准他们。双方几乎同时开火,子弹在洞顶打出点点碎石。他扑倒在弹药箱后,看到日军的手榴弹正滚过来,连忙用刺刀挑到远处。爆炸的气浪掀飞了火把,溶洞瞬间陷入漆黑。
黑暗中的枪声格外刺耳。陈峰能听到身边战士的喘息,能闻到火药和血腥混合的怪味,却看不清敌人的位置。他突然想起李秀兰说过特务营有夜光表,便喊道:"三点钟方向!"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语,指的是表盘上的方位。
手电筒的光束突然亮起,李秀兰正举着从日军手里缴获的手电扫射。陈峰趁机扑过去,刺刀刺穿了最后一个日军的喉咙。溶洞里安静下来,只有水滴落在弹药箱上的声音。他用刺刀撬开最近的箱子,里面的炮弹裹着油纸,印着"九二式步兵炮"的字样。
"布炸药!"李秀兰己经将导火索接好,"这里的弹药够炸平半个狼窝沟。"陈峰看着堆积如山的弹药箱,突然改变主意:"留一半!咱们用鬼子的炮弹打鬼子!"
当他们拖着缴获的炮弹钻出溶洞时,谷口的战斗己经到了白热化。日军的最后一道关卡前堆满了尸体,三营的战士正踩着同伴的肩膀往上爬。陈峰立刻指挥战士架设迫击炮,炮弹呼啸着越过岩壁,在关卡的碉堡里开了花。
"冲锋!"他第一个跃出掩体,突然感到小腿一阵剧痛。低头看时,鲜血正从军裤里渗出来,像条红色的蛇钻进雪地。李秀兰扑过来给他包扎,手指被他攥得发白:"别管我!让老郑他们快冲!"
关卡的铁门被炸开时,陈峰看到赵德胜正抱着炸药包冲向最后一座碉堡。这个戴眼镜的书生此刻像头猛虎,脸上的血和烟灰混在一起。碉堡的机枪突然哑了火,赵德胜却没有停下,抱着冒烟的炸药包撞开了碉堡的铁门。
爆炸声响起时,陈峰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头顶是缀满星星的夜空。李秀兰正给他喂水,月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新添的伤疤。"我们赢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担架经过关卡时,陈峰看到战士们正在掩埋牺牲的战友。老郑蹲在一个新坟前,把缴获的日军军刀插在坟头——那是给那个掉进深渊的年轻战士的。远处传来野炮的轰鸣,是赵德胜在试射缴获的火炮,炮弹落在远处的山谷里,震落的松果砸在担架上。
"清点人数了吗?"陈峰低声问。
李秀兰的声音沉了下去:"一营牺牲了七十二个,三营"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把军毯往上拉了拉。
担架抬过狼窝沟的出口时,陈峰看到岩壁上刻着新的名字,那是战士们用刺刀刻下的,每个字都带着锯齿般的棱角。赵德胜跑过来,手里拿着张地图:"旅长,总部来电,让咱们休整三天,然后进军平西。"
陈峰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想起出发前那个年轻战士说的话。他说家里有个瞎眼的老娘,等打完仗就回去种苹果树。现在那片苹果林,应该己经开花了吧。
"告诉炊事班,"他对身边的通信兵说,"明天早上,煮点带糖的粥。"
战士们在狼窝沟的废墟上搭起帐篷时,陈峰拄着木棍站起来。小腿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站着。远处的野炮又响了,这次打的是信号弹,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岩壁上的名字,像无数盏永不熄灭的灯笼。
李秀兰递来一件新棉袄,是根据地送来的,棉花絮得很足。"明天我带特务营去清扫战场,"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盒,"这是从鬼子军官身上搜的,好像是军用巧克力。"
陈峰捏了块放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想起那些牺牲在悬崖上的战士,想起赵德胜炸碉堡时的背影,突然觉得这苦涩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
"通知各营,"他把剩下的巧克力分给身边的伤员,"天亮后学习使用新缴获的火炮。平西的鬼子,还等着咱们去收拾呢。"
风从狼窝沟里吹出来,带着硝烟和松脂的味道。远处的山坡上,不知是谁在哼着八路军的军歌,歌声在山谷里回荡,越传越远,像在呼唤着即将到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