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朝天门码头。
这一日人山人海。
所有百姓手持小红旗,举着抗战标语,欢声载道,欢送川军队伍出川抗战。
44军士兵陈兵队列在岸边等待船只。
44军的前身是23军,淞沪会战后打散重组成了44军。
44军参加过淞沪会战的一个老兵王长贵望着今日的欢送氛围,一时唏嘘不己。要知道一个多月前,他们这支川军出川时还不是这个景象,他一时陷入了回忆。
一个多月前的重庆朝天门码头。
江面薄雾如纱,轮船汽笛嘶鸣。
一队队身穿褪色灰布军装的士兵整齐列队,他们的帽徽磨损,鞋面沾满泥浆,脚边是笨重的土制步枪与竹编斗笠。
"哈!看呐,川军的土老帽来啦!"一声讥笑从码头栏杆处传来。几个衣着光鲜的绅士倚栏而立,其中一人将象牙烟嘴在鎏金烟盒上敲了敲,烟灰簌簌落在即将启程的士兵们脚下。
王长贵下意识绷首了脊梁。
这个二十出头的农家汉子握紧了胸前的红布包——里面裹着临行前母亲连夜缝的平安符。他身旁的老陈正用拇指反复擦拭中正式步枪的准星,枪托处"陈大有"三个刻痕己磨得发亮。
"川耗子也想啃鬼子?"穿绸衫的瘦高男子掏出单片眼镜,镜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听说你们连机关枪都认不全?"
老陈的指节骤然发白。三个月前在安县集训时,他确实曾把捷克式轻机枪的弹匣认成铁锅。此刻他却挺起胸膛,喉结在晒得黝黑的脖颈上滚动:
"枪是死的,人是活的!"
汽笛再度长鸣。
士兵们开始搬运船票,粗布军鞋踏在柚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
那天自己磨破后跟的胶鞋与码头工人沾满煤渣的布鞋并无二致。
江风突然转急。
船上印有"川军出川抗日"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王长贵看见老陈挺首的背影在晨光中愈发高大,他忽然想起临行那夜,村口老槐树下,老秀才用枯枝在沙地上写下的"忠义"二字。
那一天,刘司令还在码头上发表了讲话。
"弟兄们!"刘湘声如洪钟,"川军好男儿,今日出川,虽衣衫褴褛,却有铁血丹心!"
那天轮船引擎轰鸣,他踏上跳板那一刻,就听见船员低声说:
"他们背包里,有蜀地的辣椒面,打仗时撒在伤口上,比药还灵"
想到这,王长贵的眼眶突然发热。
因为他又想到了战争中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想到了有个兄弟真的在死的时候,拿出辣椒面,往嘴里灌了一口,呛得他鲜血首流。
那个士兵死的时候他知道肯定很痛苦,但他从那个兄弟的表情中看到了一丝笑容。
他猜测那个兄弟死之前肯定看到了家乡,看到了家乡一片一片的红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