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决猛地睁开眼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沙发冰凉的皮革贴着他的脸颊,将他从昨晚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拽回现实。
梦里,他站在一艘没有尽头的黑色巨轮甲板上。
船,正行驶在一片由无数齿轮、钟表和机械零件组成的、波涛汹涌的海洋上。
天空是铅灰色的,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般的铁丝网笼罩,网上爬满了看不清面目的“考官”,他们的目光如探照灯,死死锁定着他。
他知道,自己是这艘名为“时代”的巨轮唯一的舵手。
他刚刚驾驶着它,用一种近乎疯狂的蛮横姿态,撞沉了一艘名为“井上春人”的日本战舰。
胜利的火焰还在远处的海平面上燃烧,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因为他看到,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座更加庞大、更加狰狞的钢铁舰队,正缓缓从迷雾中驶出。那舰队的旗舰上,飘扬着一面血红的太阳旗,旗下,站着一个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令人窒息压迫感的身影。
他想转舵,想加速,却发现脚下的甲板开始龟裂,船体内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倾尽所有换来的这艘船,在这支无敌舰队面前,依旧像一叶脆弱的孤舟。
“怎么办?”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嘶吼,那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强敌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迷茫。
就在这时,他看到无数衣衫褴褛的身影,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们是根据地的战士、是面黄肌瘦的工人和农民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修补船身的裂痕;用自己的脊梁,去充当断裂的龙骨。
船,在他的脚下,重新变得坚固。
梦境的最后,他站在船头,面对着那支压境而来的无敌舰队。他不再恐惧,也不再迷茫,心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还不够。”
“这艘船还不够坚固,不够快,不够强。”
“我需要为它,装上更厚的装甲,换上更强的心脏,铸造出能撕碎一切敌人的利炮”
“我要让这艘船,变成一座永不沉没的,钢铁的堡垒!”
“堡垒。”
陈决低声自语,从沙发上缓缓坐起。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法租界清晨的钟声。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带走了梦境带来的所有疲惫与压抑,只留下了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决绝。
井上春人倒台,这偌大的上海滩,成了一座无主之城。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考官”,此刻自乱阵脚,这正是他为那艘名为“民族”的巨轮,添砖加瓦、锻造钢铁的最好时机。
叮铃铃铃——!
办公桌上那部黑色的电话,发出尖锐的咆哮。
陈决走过去,拿起听筒。
“是我。”
电话那头,是钱伯压抑着的声音,像一团即将喷发的火山。
“消息确认,渔夫(井上春人)在回日本的船上,‘病故’了。
“特高课和76号,现在就是一锅沸腾的烂粥。”
陈决走到窗边,看向楼下。
法租界与公共租界的交界处,己经响起了零星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