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大军在高山卫的激战失利后,如同被刺破的气球般迅速收拢了阵线。也先带着残部退回大同外围,不敢再轻易冒进,而明军在朱瞻基的指挥下选择固守不动,一座座城垣如铁闸般锁住要道,只待瓦剌露出破绽。战场暂时陷入沉寂,只有零星的斥候交锋,提醒着双方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由于也先此前遣散了大批老弱杂兵,精简后的大军反而让补给压力骤减,粮草运输变得充裕畅通起来。帐内的粮账上,数字终于不再只减不增,这让也先得以腾出手来,谋划更多原本因后勤拖累而无法实施的战略意图。他每天站在地图前,指尖反复划过长城沿线的关隘,眼中闪烁着不甘与算计。
经过数天的休整,也先召集各部首领在中军大帐展开了漫长的讨论。帐内的羊油灯忽明忽暗,映着将领们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期待的脸。有人主张继续强攻高山卫,有人提议退回草原休养生息,争论声此起彼伏,直到博罗纳哈勒站起身,提出了大迂回的计划。
“汉人的长城并非铜墙铁壁,”博罗纳哈勒指着地图上长城的绵延线条,语气沉稳,“几百里的防御阵线上,必然有薄弱疏漏之处。我们可以组织上百支小队,在各处同时发起袭击、骚扰,让明军疲于奔命,这样就能快速找出他们防御最薄弱的地方。”这番话让也先眼前一亮,连续三次全体会议后,他拍板采纳了长子的建议,帐内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转机。
按照这个方略,瓦剌的小股骑兵开始在长城沿线四处袭扰,时而攻打烽燧,时而劫掠粮道,如同群狼般不断试探。明军果然被调动起来,各处关隘的守军频繁驰援,防线渐渐显露出空隙。也先很快就锁定了两个防御力量较为薄弱的缺口,眼中重新燃起了野心的火焰。
但明军这边,朱瞻基却误判了也先的战略意图。他看着探马送来的军情,认为瓦剌人不过是在通过骚扰战术疲惫明军的战斗意志,为下一次大规模进攻做准备。因此,他下令各卫所加强戒备,却没有及时调整防御重心,错过了封堵缺口的最佳时机。
十一月十八日,也先抓住机会,指挥一万多瓦剌骑兵兵分两路,突然从那两处防御薄弱处突破,如两把尖刀直插大同、宣府后方。瓦剌骑兵的突袭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后勤运输线瞬间受到威胁,囤积在后方的粮草辎重暴露在敌军马蹄下。为了保住后勤命脉,明军被迫放弃固守,出兵迎战。
双方在大同西南十多里的李家屯爆发了两次血战。瓦剌骑兵依靠高机动性不断穿插,明军则凭借火器与阵型顽强抵抗。旷野上,马蹄声、刀枪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鲜血染红了冻土。最终,瓦剌付出了千余人伤亡的代价,而明军也有一支两千人的小队因被包围全歼,成为开战以来少有的惨重损失。
太子朱瞻基在阵前登高远眺,目睹了小队覆灭的惨状,脸色凝重如铁。他看着瓦剌骑兵在旷野上灵活冲杀的身影,很快意识到与瓦剌骑兵在野战争锋实为不智——明军的火器虽强,但在缺乏城垣掩护的旷野上,根本无法抵挡骑兵的高速冲击。
英国公张辅也忧心忡忡地提出看法:“殿下,瓦剌骑兵的优势在旷野,我们坚决不能与他们打野战;但一直据城死守,后勤线迟早会被他们切断,也非长久之计。”朱瞻基点头认同,心中却充满了焦灼。
战争的走向,渐渐陷入了焦灼艰难的迷局状态。明军有坚城利炮,却怕瓦剌骑兵迂回包抄;瓦剌有骑兵机动性,却攻不破明军的坚固防线。双方你来我往,谁也无法彻底占据上风,只有不断增长的伤亡数字,在寒风中诉说着战争的残酷。朱瞻基望着李家屯方向的炊烟,知道这场迷局若不能尽快打破,大明的防线迟早会被拖垮,而也先同样在帐中咬牙坚持,等待着明军露出更多破绽的那一刻。
十一月十九日的清晨,塞北的寒风带着异样的躁动,一件足以改变战局的大事悄然发生,让原本焦灼的战争天平陡然倾斜。也先主力进入大明腹地不过短短几日,就因明军果断切断其后援通道,陷入了粮草断绝的困境。看着四周不断聚集的明军旗号,也先担心遭到合围歼灭,连夜下令大军分散突围——一万多瓦剌主力分成数十股小部队,借着夜色的掩护,仓皇撤回长城以外,沿途丢下的粮草、兵器散落一地,连最精锐的亲卫骑兵都丢了不少战马。
就在也先主力狼狈北撤时,长子博罗纳哈勒正率领一万瓦剌军从河套平原东进。他得知父亲在大同受挫,心急如焚,想尽快驰援主力,帮助打开局面。这支军队是瓦剌最后的生力军,战马肥壮,士兵精锐,若能及时赶到,或许真能扭转战局。博罗纳哈勒沿着阴山南麓疾行,避开明军的大股部队,试图绕到大同后方,给明军来个措手不及。
谁也没有想到,命运竟在此刻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博罗纳哈勒的军队意外绕至大同明军主力左翼时,恰好与带兵前出侦查的英国公张辅不期而遇。更让人意外的是,博罗纳哈勒兵力占优,竟迅速将张辅的小股部队包围起来,阵地上的狼头旗密密麻麻,大有围而歼之的架势,连空气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凝固了。
英国公张辅虽已年过六旬,却丝毫不见老态,腰不弯腿不酸,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多年的沙场经验让他在猝然遇袭时依旧镇定自若。他看着四周不断合拢的瓦剌骑兵,当机立断下令:“结阵!扎营!”麾下两千步卒迅速依托附近的土坡、沟壑展开,盾牌手在外围组成防御圈,长矛手架起枪阵,神机营士兵则快速架设燧发枪,短短半个时辰就筑起一座临时营垒,严阵以待。
博罗纳哈勒本以为能轻松吃掉这支明军小队,却没想到张辅的防御如此稳固。瓦剌骑兵发起数次冲锋,都被营垒内的火器与箭雨打退,战马的尸体在营前堆积,士兵的伤亡不断增加。更让他头疼的是,张辅所部粮草充足,携带的水囊、干粮足够支撑数日,依托营垒死守待援,硬是把他的一万精骑死死拖在了原地。博罗纳哈勒看着营垒内飘扬的明军旗帜,气得在阵前怒吼,却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消息传到长城外的也先大营,也先正在清点撤回的残部,听闻长子的窘境后,当场气得破口大骂:“这两个儿子就没一个靠谱的!”他一脚踹翻身边的案几,铜壶、木碗摔得粉碎,“小的在高山卫把两万精锐打没了一半,大的带着一万精骑,居然被两千明军拖在半路上!”帐内的将领们全都吓得大气不敢喘,低着头不敢看也先暴怒的眼神,连帐外的亲卫都能感受到帐内的杀气。
也先的愤怒并非没有道理。阿失帖木儿的惨败让瓦剌损失惨重,而博罗纳哈勒麾下的一万精骑兵,本是足以改变战场格局的生力军。只要这支军队能及时赶到大同,配合主力夹击明军,或许还能挽回颓势。可如今,他们却因为要啃下张辅这块硬骨头,被死死拖在大同以西六十里处,进退不得,眼睁睁看着明军主力重新调整部署,加固防线。
寒风从帐帘的缝隙钻入,吹得羊油灯摇曳不定,也先的怒火渐渐被绝望取代。他望着地图上博罗纳哈勒被围困的位置,又看看长城内严阵以待的明军,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无力。主力撤回长城外,失去了南下的跳板;长子被拖,生力军无法投入战场;次子惨败,精锐损失过半……这场南征,似乎真的走到了尽头。
而此时的张辅营垒内,老将军正从容地指挥士兵轮换防守。他看着远处徘徊的瓦剌骑兵,对身边的亲兵笑道:“也先想速战速决,我们偏要跟他耗。只要拖到太子殿下的援军赶来,就是我们反击之时。”营垒外,博罗纳哈勒的骑兵还在不断冲锋,却始终无法突破那道由血肉与钢铁筑成的防线,只能眼睁睁看着改变战局的机会,在一次次徒劳的进攻中流逝。战争的天平,在这意外的对峙中,悄然向大明倾斜。
十一月二十一日的清晨,宣府城外的荒原上还覆着薄霜,一场特殊的战斗骤然爆发,为焦灼的战局再添变数。也先次子阿失帖木儿像无头苍蝇般在宣府至蓟州的旷野里乱窜,他带着残部东游西荡,试图找到明军防线的缝隙,用一场局部胜利扭转颓势,改写战争走向。自从高山卫惨败后,他急于证明自己,却不知早已落入明军的视线。
朱瞻基得知阿失帖木儿的动向,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亲率三万精锐从宣府杀出。明军如同一道洪流,在城外平原上展开阵型,甲胄的寒光在朝阳下连成一片,气势如虹。朱瞻基站在高坡上,手中令旗一挥,果断下令:“正面强攻,两翼迂回!”
中军的明军精锐率先发起冲锋,燧发枪齐射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铅弹如雨点般砸向瓦剌阵中。瓦剌士兵猝不及防,阵型瞬间被撕开缺口。与此同时,两翼的明军骑兵如两把利刃,迅速绕至瓦剌军侧后方,切断了他们的退路。正面强攻与侧翼穿插的战术完美配合,瓦剌军很快陷入重围,士兵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这场战斗打得干净利落,明军在宣府城外击溃了阿失帖木儿部的两万兵马,瓦剌士兵的尸体在旷野上散落,战马的悲鸣与兵器的碰撞声渐渐平息。但可惜的是,阿失帖木儿异常狡猾,趁着明军合围的缝隙,带着麾下一万五千余残兵拼死突围,一路向西狂奔,最终成功退回大同,与也先主力汇合。
站在战场中央,朱瞻基望着阿失帖木儿逃脱的方向,眉头紧锁。他深刻意识到,瓦剌大军如同草原上的野草,只要不能被彻底包围分割全歼,哪怕只剩残部,也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迟早会再次南下,成为大明北疆的长久祸患。“必须彻底围歼,绝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他对身边的将领沉声道。
战斗结束后,朱瞻基迅速召集参战将领在宣府帅帐开会。帐内的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双方的兵力部署,将领们围着地图各抒己见,最终一致认为:必须集中优势兵力,采取合围歼敌之策,将也先主力困在大同、宣府之间,一举消灭瓦剌精锐,才能彻底消除北部隐患。
朱瞻基总结众将的看法,结合自己的战略思考,连夜写成奏折,详细阐述了合围计划的可行性与风险,并派密使星夜送往京城,恳请皇帝朱高炽批准。
京城紫禁城内,朱高炽接到奏折时,正与“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在暖阁商议边情。展开奏折细看,皇帝的眉头渐渐皱起,三杨传阅后也各执一词:杨士奇认为合围风险太大,恐伤及太子;杨荣主张支持太子,趁势一举荡平瓦剌;杨溥则建议谨慎行事,先稳固防线再图进攻。众人争执半晌,始终未能达成一致。
就在朱高炽焦头烂额之际,新晋东阁大学士、工部尚书徐樽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臣有一策,或许能解此困。”朱高炽示意他近前,徐樽便凑到皇帝耳边,低声耳语了许久。暖阁内的其他人只见皇帝的面色由凝重转为深思,最终缓缓点头,沉声道:“好,就依你之策。”
没有人知道徐樽说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场密谈究竟定下了怎样的方略。
寒风依旧在塞北呼啸,战争的走向再次笼罩在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