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的指尖点向地图上的雁门关,“蝶儿的阿玛在那按兵不动,朱家却在背后捅刀子,你说这刀该砍向谁?”
“皇上,这枚铜印……奴婢怕难得胜任有辱皇恩。”承瑾望着地图上蜿蜒的长城,想起蝶儿宫门前那株半死的海棠。上个月她被蝶儿召去绣像时,蝶儿还说这花是从雁门关移来的,像极了边关的月亮。
“奴婢听说,蝶贵人的弟弟还在江南求学。”她低声道,“求皇上保全。”
垂首侯在门边的太监偷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当承瑾此话一出,太监已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绣娘捏了把汗,难道这丫头就不担忧触及龙颜?她该担忧的是自身难保,却还妄自为他人求安。
赵桓挑眉时眼中闪过讶异,随即大笑起来:“你倒敢替他人求情。”
玉装红束带和皂纹靴映入垂着头的承瑾眼里。承瑾下意识抬眼时,正撞进一双深邃如渊的眸子。那目光自上方落下来,带着九五之尊的威仪,却又在触及她眼底的瞬间,微澜轻漾。
赵桓在承瑾的眼神里看到,毫无遮隐的惊惶,像受惊的雀鸟振了振翅,却又强撑着定住,藏着几分绣娘特有的专注与清澈,也藏着女儿家的娇羞,她肤如凝脂的脸颊腾地泛起两朵粉云。
承瑾慌忙低下头去,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睫毛垂得低低的,像怕人窥见眼底的慌乱,耳根子红得能滴出水来。
在后宫佳丽三千的赵桓眼中,承瑾展露出来的那一抹羞,不是扭捏,是含苞的花骨朵沾了晨露,是春风拂过湖面的轻颤,带着点怯生生的甜,藏着不肯说尽的心意,让人瞧着,心也跟着软了几分。
四目相对不过一息,已慌忙垂首的承瑾,耳尖烫得像着了火。可赵桓却在这清澈见底的眼眸里瞧见的是不肯说尽的心意。
对承瑾来说,会错了意,便会伤得体无完肤。
赵桓的手情不自禁地抬起,略带伸向承瑾,眼见这只手近在眼下,承瑾朝后缩,毫无遮隐地躲开这只快要碰到她脸颊的手。
“留在朕身边。”赵桓尴尬地收回手,近乎乞求的语气和炙热的眼神堵得承瑾惊魂动魄。
承瑾抑制住惶恐,冒似风清云淡又诚惶诚恐道:“奴婢叩谢皇恩——”
承瑾即刻跪在青砖上,额头抵着地面,声音轻却稳,没有半分颤音:“陛下,奴婢蒲柳之姿,自幼只识针黹线脚,指尖捻熟的是丝线,心里装着的是寻常日子。”
“你——”赵桓挥手让门边的太监退下,只见太监猫腰退下,不声不响地关上门。
赵桓以为承瑾接受他是需要时间,“自从你入宫以来,入宫这些天,朕无时无刻地不在等待,给为的就是让你慢慢接受朕对你的一片赤心。”
赵桓见承瑾的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一本正经道胡说八道:“深宫里的凤冠霞帔,奴婢消受不起。那些规矩、那些纷争,比最细的绣线还磨人,奴婢性子笨,学不会,也熬不住。”
“朕能给你想要的一切。”赵桓不死心。
“陛下的恩宠,是天大的荣耀,可奴婢所求,不过是一盏灯下,能安安稳稳地刺绣,能闻着巷子里飘来的炊饼香,能在节庆时,给邻里街坊的孩童绣个虎头鞋。这些,宫里给不了。”承瑾风轻云淡道。
她的眼底已没有惶恐,只有一片澄澈的恳切:“陛下是真龙天子,该配得上能母仪天下的女子。奴婢这双手,只会绣花鸟虫鱼,绣不出江山社稷,更担不起六宫表率的重担。求陛下成全,让奴婢回去,做个安守本分的绣娘。”
承瑾一鼓作气说完,她又深深叩首,鬓边那支素银簪子磕在地上,发出轻响,像她此刻的心意,微小,却异常坚定。
赵桓再坚持,那就是强人所难,是无赖。
失望,沮丧,将这个眉宇间藏着江山社稷的重负身居万人之上的皇帝给包裹。
赵桓眼神深邃如渊,喜怒哀乐不轻易形于色,此时此刻,他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纵有群臣簇拥,你可知朕的背影里透着“寡人”的孤,朕再怎么坚持都是徒劳?”
正人君子的一腔真情告白着实让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帝王眼中闪过的潺潺温和,只是那份柔软真但对承瑾——行不通。
空气仿佛滞留,良久,他将尚宫印推回她面前,“这印你且先拿着,到时朕许你出宫。”
“奴婢叩谢皇上成全!”承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承瑾捧着尚宫印走出御书房,银杏叶落在仙鹤印钮上。她突然看清仙鹤的眼珠原来是用赤金嵌的,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蝶儿临终前簪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