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微妙:“最近这些天,我明面上是处理官员调派,暗地里已经有不少人通过各种名义、各种渠道找上我了。”
史芸眉头轻皱:“北商的人?”
“是,也不是。”史澜摇摇头,“有的是商贾后人,有的是在官中的族亲,更有几位——已经是御史中丞级别的直系亲属。”
“他们不是来行贿,也不是来威胁,而是来求情的。”
“有人送了旧日交情的册子,说是先皇年间留下的;有人递了茶话名单,说某某曾在北地护过本官一命;还有人托了娘家那边的妇人口风,说如今天下太平,应留有功之人一条生路。”
他声音低沉:“说到底,他们就是不想那笔账真的一查到底。他们怕查。”
史芸听完,手指无声地敲了敲桌面,眼里没有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所以父亲才更担心李相的动作太快,会逼得太多旧势力反扑,甚至连累朝局?”
史澜点头,低声道:“现在是立规矩的时候。立规矩的人,一步走重,满盘皆输;可走得太轻,又没人把规矩当回事。”
他望着史芸:“我不怕李相惹事,也不怕商人闹腾,我最怕的是,到最后,把罪人当了榜样,把清账的人赶下了台,把那真愿为百姓办事的官,逼成了孤臣。”
史芸轻轻吸了口气,像是理了理胸中的一团麻线,良久方缓缓道:“父亲放心,您担心的这些陛下都想过了。”
“如今让李相在岳州试刀,是要看这把刀能不能砍得动旧铁,但并不是一口气杀到尽头。朝堂上要得稳,不是乱。”
“但如果你问我这账,要不要查到底?”
她看向窗外那棵老槐树,语气平静:“要。”
“哪怕这笔账要十年二十年查,要一代人去翻,也要查到底。你说怕把清官变成孤臣,我说,若不先有孤臣,哪来的清官?”
史澜怔住,眼里神色复杂,有欣慰,有钦服,也有几分疲惫的无奈。
“你这话倒像是陛下亲口教的。”
史芸这会儿静了几息,才缓缓开口,语气里没什么起伏,却透着一股打磨过的沉稳:
“那父亲,您是怎么处置那些求情之人的?”
史澜苦笑了一声,像是早知她要问这一句。他抬手抹了下额角,神情说不出是疲倦还是憋闷。
“怎么处置?”他顿了顿,“能怎么处?凡是牵扯圈地、契约、商庄田产的,我一律谢客。早上说公务缠身,下午说人不在衙门,晚上干脆闭门不见。送帖子的,没回;写信的,拆了烧;托人传话的,让对方回一句:史某不识此人。”
“至于那些把旧情当筹码的”他说到这,语气低了几分,“我也只是回了句:人情不是赦令,该还的,我自会还,跟账簿无关。”